江夏的目标很清晰:他要在红星机械厂这方土地上,悄然植入后世“集团化”运营的种子。
如今的红星厂,规模早已今非昔比。挂着“红星”名号的分厂、车间、协作单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各自承担着不同的生产研发任务,虽名义上仍归总厂管辖,但实际运作中已自成一体,相互关联又相对独立。这,已然具备了集团化的雏形。
集团化是什么?
书面来说,就是通过资本纽带或契约关系,将多个独立法人企业(子公司、分公司、关联公司)整合在统一战略管理下的组织形式。其核心在于“集中决策、分散经营、资源共享、风险共担”。
但,在六十年代的计划经济体制下,谈“独立法人”简直是天方夜谭,政策上更是格格不入。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精髓无法借鉴。他想做的,是在现有框架下,摸索着构建一个类似“集团决策层”的机制,一个能让红星厂这台庞大机器运转得更高效的“大脑”。
说得直白些,江夏就是要破解“大厂病”,解放被束缚的生产力!
眼下红星厂的症结已清晰可见,“大锅饭”的苗头悄然滋生。整个厂区宛如一头行动迟缓的“巨型章鱼”。信息传递如同陷入泥潭,层层叠嶂;决策过程更是滞后得令人心焦。
这才改名了多久啊!
看看杨佑宁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三天前,拖拉机分厂设备故障的紧急申报才姗姗来迟;
而备受瞩目的高压锅厂,其明明原材料库存已然饱和,新的申请报告却因某些“关照”被堂而皇之地置于文件堆顶端;
最令人揪心的是,仅一墙之隔的挖掘机生产厂,急需特种液压缸以解燃眉之急,其求救般的申请却被无情地压在了最底层……
摊子大了,但不再是过去那种铁板一块了。
应该换种管法了。
…………
夜色深沉,一机部夏部长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来到了红星厂灯火通明的秘密车间。
他此行,正是为了找那个正在指导秦师傅等老师傅赶制方舟老师所需设备的江夏。
对夏部长的到来,江夏并不意外。杨佑宁那“二愣子”果然又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招数去缠磨夏部长。只可惜,夏部长对此早已“百毒不侵”——这招数,早被其他人用得炉火纯青了。
甚至夏部长本人就是其中的翘楚。
“省省吧!还用大蒜?那味道多冲脑壳?我都用上生姜了!”
夏部长没好气地从袖口里摸出两片生姜,精准地砸在准备开始打滚的杨佑宁脑门上,随即拨通了江夏的内部电话。
出于对江夏此前提出理念的重视和疑虑,夏部长决定亲自来听听这个年轻人的“高见”。
一老一小,沿着厂区主干道缓缓踱步。两旁高悬的“气死风”灯在夜色中散发着略显冷硬的金属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杨佑宁闹着要陪你去搞那个审计项目,我没意见。他扑在具体事务里太深,是该拔拔高,看看全局。不过……”
夏部长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江夏,眼神锐利。
“你跟我提的那个什么“决策层”?小江,一个小小的厂子,还要搞个“决策层”?这话听着……有点逾越了!咱们的组织原则是民主集中制,党委会、厂委会就是决策机构,这还不够?”
江夏立刻领会了夏部长的敏感点:是啊……现在可不是任谁都能用上这个词的。
“部长您说的是。是我用词不当,考虑不周了。党委会、厂委会当然是咱们的核心领导力量。我的意思,不是要再搞一套班子,而是……”
江夏开动脑筋,想出了个更妥帖的解释:“是觉得,面对现在红星厂这个摊子,咱们现有的领导方式,可能需要一点……优化?或者说,需要一个更高效的‘参谋部’、‘协调部’?”
夏部长拍了拍江夏脑袋,就见着江夏头顶的呆毛像个弹簧一样,在他松手的时候就弹了起来。
嘿,好玩。这就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而直?
继续拍……
呆毛在夏部长看似有力,实则轻柔的动作中,不断的被压倒,再弹起……
“记住不要在说这类词!知道嘛,幸好是我,换个人指不定认为你小子飘了……”
确实有些飘了……
就那套理论而言,和目前的计划经济有些天然犯冲。不过,没办法,这个东西必须提出来。
就目前形式而言,小刘秘书这么遵守规程的人都强烈建议,江夏下去审查的时候乘坐原“四队轮”团队按江夏图纸新搓出来的步兵战车。
别以为这是不必要的,就以现在人们的武德充沛指数,江夏背后身中二十枪,调查结果是他自杀身亡那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没看某个S打头开发区都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被自杀什么的在正常不过。
随着调查的深入,红星机械厂这个江夏的“老巢”,被别人偷家也是可以预见的事实。
六十年代初期,鱼龙混杂,可不要小看了某些人的心狠手辣。
而且,走一步要多看几步。如果真的把红星机械厂改成现代集团化的这种执行方案,也能在刮风的时候维持生产的正常进行。
这样,这个目前华国最先进的机械厂才能成为维持华国工业标准化的一个底线。
对,这才是江夏提出这番有些出格言论的症结所在!
要去摸敌方的水晶塔,自己的泉水就不能被堵门!
江夏点头认错,“咱们红星厂现在的情况,其实有点……有点像一个缩小版的、特别复杂的“大联合体”了。总厂是核心,下面这些分厂、车间、协作单位,就是联合体的组成部分。它们各有专长,各有任务,相互依存。但现在,所有信息、所有矛盾、所有资源调配,都像洪水一样涌向总厂,涌向杨厂长他们几个人,等着他们拍板签字。这就像……”
两人正好走到机械厂后面的小站台,江夏顺手指了指:“把所有货物都堆在一个小站台,等着唯一一个调度员指挥装卸,能不堵吗?效率能高吗?”
夏部长扔给江夏一根烟,两人就站在路灯下互相点燃。
“……嗯。摊子大了,矛盾就显出来了。你之前说高压锅厂料都堆满了还在打报告要,挖掘机厂却断了顿?这种浪费,这种梗阻,看着就让人痛心!这确实不是个办法。那你的‘参谋部’、‘协调部’,怎么解决这个?”
“我的想法是,借着这次审计项目的契机,咱们可以尝试建立一套更顺畅的内部机制。这个机制,可以暂时叫它‘大联合体协调小组’或者‘资源优化委员会’,名字不重要。核心在于两点……”
夏部长挥手打断江夏的话:“又忘了我前面说的?不要说敏感词!”
“呃……”
…………
又是一番言语讨论。
夏部长两根手指将烟头捻灭,把烟斗揣进兜里。看得小呆毛一愣一愣的。
喂,部长,您这熟练的动作,很难让人把你当成正人君子吧,我可是记得某个电影里说的,有捻烟头这种习惯的,一般都不是好人……
夏部长拍拍自己的口袋:“狙击手当惯了,这招还是联盟的教官教的……”
哦,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
“写个报告吧!”
夏部长停下脚步,背着手,仰头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斗,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坚实的大地,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这个契机有问题啊,为什么正副厂长都不在就成了契机了?你小子,不老实啊!”
“嘿嘿嘿,看家的大黄不在了,黄皮子才敢出来偷鸡嘛!”
“哈哈哈……你小子!鬼心眼一套套的,李长福这老东西还怕你吃亏,逮着机会就给我上眼药,让我帮衬着你点……前几天去他那看了看,说了你两句坏话,那老东西端了盘小石子让我嗦……”
“呀!您见着师父了?他还好嘛?”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你把手头的任务忙完了,说不定就能见着他了!”
“真哒?”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