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此刻正戴着动力甲头盔,那么目镜的显示屏上会突然亮起警示:两个模糊的热源信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废弃隧道的幽深之处。
这两个热源轮廓清晰,散发着稳定的生物热能。其中一个热源对应的高度约莫在一米七上下,另一个则在一米九至两米之间,在目镜的成像中格外醒目。
不过,距离热源出现位置最近的四名阿斯塔特战士皆未佩戴头盔。他们仅能借着隧道中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些许光亮,辨认着来人的模样。
一个女人和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
女人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手中紧握着一根长棍。少年则扛着一面厚重的盾牌,半挡在女人身前,脸上满是戒备之色。
四名战士以最近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默契,迅速地分散开来,眨眼间便形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战术包围圈。除了朱克尔,其余三人的武器都已稳稳握在手中,丝毫没有因为面前这两人看似弱小就放松警惕。
“是你一直在和我说话?”
朱克尔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屠夫之钉抽打着他的神经末梢,催促他来上一场战斗,光是保持平静交谈,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女人向前迈了半步,长棍轻点地面。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四名战士的武器同时抬高了寸许。
“是的。”她的声音平静地不可思议,仿佛全然不在乎那正对着自己的每一把武器,“你们每个人……”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战火的脸,“……我都尝试过沟通。”
皮拉摩斯突然冷笑一声,紫金盔甲上的天鹰在微光下闪了闪:“又一个女巫。”他转向朱克尔,“兄弟,别告诉我你相信这种——”
“你想要什么,女人?”朱克尔粗暴地打断他。
“我只是不想看到再多的死亡。”
“死亡?”格罗姆的声音从黑暗中渗出,他说话很慢,也很少说话,但显然某个词语刺激到了他,“死亡早就在这里安了家。”
克洛伦的枪口微微抬起:“解释清楚。你们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的目光在佩图拉博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少年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我本来就住在这里。”女人的长棍轻敲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比这里更深,也更安全。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和你们分享我的避难所。”
一个充满诱惑的建议。
它在临时基地中激起一阵微妙的波动。战士们交换着眼神,小声议论着,评估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
这不是关于陷阱的讨论——荷鲁斯已经用焦土战术清洗了整个星球,没必要再设什么陷阱。
真正的分歧在于,有些人已经心存死志。
离得最近的四人倒是没有加入讨论。
格罗姆沉默如石。
克洛伦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近路能通往城南的教堂?我的兄弟在那边集结。”
城区和教堂之间,隔着十二军团布下的警戒线。这段时间战士们一直想突破警戒线,可没有一次成功。
“如果你们想去,我可以送你们过去,不过,目前最好先跟我离开这里,上面的那些人就快发现这个地方。”
“我们对你一无所知,凭什么要相信你?”皮拉摩斯质疑着。
“你只能相信我,皮拉摩斯。”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名字,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
就在这时,朱克尔突然抱头弯腰,胳膊肘抵着膝盖,面容扭曲如揉皱的羊皮纸。暗红的血从鼻腔和耳孔渗出,在皮肤上凝结成狰狞的纹路。他的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要撕开那层被屠夫之钉折磨的血肉,可每一次抓挠都只换来更狂暴的剧痛。
女人和克洛伦同时上前一步,抓住了朱克尔的手。
克洛伦的铁掌死死扣住兄弟的手腕——他太清楚被屠夫之钉侵蚀的战士会有多疯狂。但出乎意料的是,朱克尔的手臂竟像被抽走了力量一般,被他轻易拉开。
更让克洛伦惊愕的是,那个女人也做到了,甚至比他更轻松。她一只手拉开朱克尔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血迹斑斑的头颅。
“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折磨自己?”她问。
“因为……原体、原体希望……”朱克尔吐出一个破碎的答案。
仿佛是作为回答的奖赏,所有疼痛突然抽离。
朱克尔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球微微颤动,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他的呼吸第一次不再像火山般灼热,肌肉不再因永无止境的痛苦而痉挛。
而后,他看到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在眼睛深处,悲伤潜伏。
“你……”
“只是暂时止疼,”女人收回手,朱克尔的血也在她手上凝结,“如果跟我回避难所,我可以帮你摆脱它。”
朱克尔想说这不可能。但此刻,他脑中寂静得可怕,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有些轻飘飘的。
他胡乱抹了把脸,血和尘土在掌心混成污浊的泥,然后对克洛伦点了点头,嗓音嘶哑却平稳:“我没事了,兄弟。”
然后,他就站到了女人的背后——显然,他已经做下了决定。
而其他人……还在乱哄哄地讨论着。
利亚搓了搓掌心的血,叹息了一声。
她开始对这种缓慢的说服感到厌烦。
长棍再次敲击地面。
刹那间,一种异常强势的存在感如潮水般溢满整个空间。
所有战士都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瞪着利亚。
起初,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外表非常普通,完全没有特色的女人。
可渐渐的,她的轮廓在黑暗中变得明亮,变得模糊,变得分裂……然后又重组,仿佛有无数个身影在她身上叠加。
有人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有人抬起手遮在面前——尽管那里根本没有强光;但更多的人只是凝视,他们的双眼中流露出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崇敬。
最终,她的存在感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让他们再也无法注意其他任何事物。
“跟我走。”她说,声音并不响亮,却撼动了所有人的心神。
空气安静了下来,仿佛被这力量震慑。
克洛伦的手指不自觉地从扳机上松开;就连最顽固的格罗姆也微微低下了头。
那台一直不吭声的死亡守卫无畏机甲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子声:“我跟你走,女士。”
这个表态像打破了某种僵局。朱克尔第一个迈步跟上,然后是克洛伦。格罗姆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拖着脚步加入了队伍。
只有皮拉摩斯还站在原地。
只有皮拉摩斯还在挣扎。
“你……到底是什么?”
利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的原体不会来救你,皮拉摩斯。”
她的声音像冻土般坚硬,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但紧接着,语调却缓和下来。
“但你可以救自己。”
紫金盔甲的战士浑身一震,仿佛被这句话刺穿了心脏。良久,他僵硬地点了点头,跟上了其他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