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好似沉入深海，呼吸困难的口鼻就像被恶作剧的耿鬼操纵着潜藏的阴影堵死。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认知已经逐渐模糊的小鹿心中有些不甘。
如果在心灵世界中死去，现实里会变成植物人吧？
要给家里添麻烦了……
她还有许多誓言未能兑现，对父母的，对宝可梦的，对伊法和“伊法”的，对挚友的，对支持自己的粉丝们的，对帮助自己的前辈的……
一路走来，背负的事物越来越多。少女经常会觉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实在太过短暂，总是不满于杯水车薪。
她还没来得及成为真正的宝可梦大师，带着队友登上最高的舞台。
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伊法的帮助，实现同伴的理想。
她还没来得及处理完朋友们的难题，揭穿针对广大训练家的阴谋，将基金会发展成联盟的新生代支柱……
来不及做到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最近又添上救出心灵世界中的“伊法”们。
小鹿沿着顺序一件件数过，愕然察觉……
自己怎么具备思考能力？
意识从深水中拉起，恍然醒悟的少女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
窒息和痛苦的感觉依稀尚存，她像摆脱溺水的人一样咳嗽起来，咳到眼角溢出泪珠，脸颊呛得通红。
小鹿从未有此刻一般感谢自己的关都体质。
喘过气来后，她擦了擦嘴角，辨别着周围的环境。
还在那处只有几点暗淡星光透入的洞穴，自己正依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遥遥相望的另一端，是蹲在角落里蜷缩起纤瘦的身体，形似一颗小白菜的沙奈朵。
活下来了呢……
小鹿的视线对上角落里那双畏畏缩缩的绯红瞳孔。
望着差点把自己掐死的“伊法”，少女露出一个不好说是释然还是庆幸的笑容。
她似乎赌对了。
“你，是什么？”
出乎少女意料地，环抱着双腿的沙奈朵生涩地主动出声道。
终于愿意交流了……
“伊法”稚嫩的嗓音让小鹿回想起旅行中的时光，那是在狂风暴雨中行走在泥泞的山间，支撑不住前终于看见雨过天晴的感动。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苏锦鹿，是个不小心误入这里的训练家！”
小鹿打起精神回答道。
只要能沟通就有合作的机会，只要能达成合作就能让对方理解自己肩负的任务……
“……”
似乎是缺乏和外人交流的经验，蜷缩着身体的沙奈朵沉默下来，艰难地从长串的句子中找到重点。
“鹿？”
简称吗……？
小鹿保持着温柔的微笑：
“这么叫也行，你的名字呢？”
娇小的沙奈朵再度陷入沉默，像是在努力回想自己的身份。
“伊法。”
这是互相理解的一小步，却是通关这片心灵世界的一大步。
“非常抱歉……”
小鹿低下头，诚恳地说道。
“因为睡着的伊法看起来很痛苦，不知不觉想要帮忙……初来乍到不懂这边的规矩，可能冒犯到伊法你了。”
“但请你相信！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在小鹿看来，这个世界的“伊法”绝非邪恶。
她或许残忍，冷漠，但那更多是被险恶的环境逼迫出的本能。只要能传递到足够的善意，还是有希望取得对方的信任的。
“帮忙……”
纤瘦的沙奈朵复述着少女话中的词语，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不对。”
“森林里，只有猎手，猎物。”
“伊法”从角落中站起身，像是要扫清疑虑，坚定某种信念，双目绽放出念力的蓝光。
“帮助，不存在。”
小鹿感到四周传来一股失重感，随后就被念力凭空抬起，顺着沙奈朵所指的方向重新按在了先前被捆住的岩石上。
这难度跨越的幅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望着向自己走来，表情冰冷的沙奈朵，小鹿的额角不由得流下冷汗。
“伊法”确实没有因为她的贸然靠近就痛下杀手，察觉到伤势好转的沙奈朵甚至罕见地生起了交流的欲望，但这并不代表二者之间的关系就此扭转了。
被切断的绳索重新接上，念力让浅色的植物纤维像阿柏蛇般扭动着，攀上了小鹿的身体。
这次，纤瘦的沙奈朵亲自打上了许多个死结。
“不是这样的……”
小鹿咬了咬牙，苦笑着摇头反驳道。
“伊法说的只是这个畸形世界的规则，外面的真实世界不是这样的。”
娇小的沙奈朵在少女的全身上下凑来凑去，像是在认真研究对方之前是怎么解开束缚的。
听见小鹿话语的她动作一滞，疑惑地抬起头。
“外面的世界，有太阳，那是放大很多倍的星星，能让森林变得温暖明亮。”
小鹿尽可能用对方能理解的词语描述着。
倘若是要改变如今的处境，向沙奈朵讲述外界的情况也许能成为不错的窗口。
“那里远离争斗，衣食无忧，不同的生灵之间可以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可“伊法”的眼中只有茫然，甚至警觉地收紧了正在研究少女袖口的手掌，尖锐的指尖刺得小鹿生疼。
果然，你没法向别人解释对方从未见过的事物，也没法指望对方理解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概念。
小鹿难免感到有些泄气，讲述开始变得随意。
“那，聊聊别的吧……”
“联盟有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就算是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也能够衣食无忧地长大……甚至能攒出闲钱，在学生时代就尝试领养宝可梦。”
“皮卡丘，伊布，超能妙喵，扒手猫……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选择，大多数人从高中起就开始和自己的宝可梦一同生活。”
“文明诞生后，人类与宝可梦从未有过今天这样和谐共存，联盟是这样宣传的，这是实话。”
少女悄悄抬起眼帘，向身上的沙奈朵望去。
明明都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概念，但“伊法”却没有表现出抵触，小鹿甚至能从那双绯红色的瞳孔中看到浓郁的……好奇？
“大多数人都想过成为一名宝可梦训练家。”
“想要在黄金年龄出道会比较困难，需要同步完成义务教育和训练家资格证的考核。现在更流行在相对轻松的大学期间再着手考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你想要成为正式训练家，那从大一就要开始准备了。听说还有专家建议大学生考研考证两手抓？”
小鹿忍不住轻笑一声。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训练家都专注于宝可梦对战，热衷于宝可梦对战的训练家其实是极少数。”
“大多数人考取训练家资格证都是为了便于抚养自己的搭档，获取宝可梦食物之类的优惠，还有……找工作的时候会轻松很多，或者说这才是最终的目的吧？”
如果都是无法理解的概念，那么真情实意的诉说会比刻意的拉近关系更能让对方收获安全感。
“伊法”高高地仰起头，几乎要贴到少女的脸上，纯净无垢的双眼闪闪发光。
娇小的沙奈朵或许完全无法理解讲述中的复杂概念，但依然对此生起了强烈的兴趣。
“鹿，继续。”
诧异的少女正准备开口，从小腹部传出的尴尬异响打断了她的措辞。
“……”
心灵世界的身体也是需要补充能量的。
上一餐还是和平凡伊法一同享用的午饭，经过了上一个世界的奔逃和这个世界的三度濒死，就算是关都人的小鹿也开始感到有些饥饿了。
“唔……”
娇小的沙奈朵像是明白了什么，光影扭曲，当她再度出现时，嘴里已经叼上了一块带着脂肪和暗红血液的生肉。
“鹿。”
“伊法”凑到少女的面前。
小鹿觉得自己还没有饿到会对这块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生肉生出食欲的地步。
尤其是知道这块肉并不是工厂中的合成产物，而是来自一只活生生的，能蹦会跳的宝可梦……
“那个，伊法难道不会处理食物吗？”
小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移开视线。
“处理？”
沙奈朵稍显稚嫩的五官爬满困惑。
“要不，先把我松绑怎么样？我可以教你……”
“伊法”的眼神立刻警觉起来。
但方才小鹿讲述的故事确实起了作用，尚且不明纤瘦的沙奈朵如今是将少女看作牲畜还是宠物？但至少小鹿已经摆脱了储备粮的身份。
在念力放出，警惕拉满的前提下，“伊法”勉强同意解除了对少女的束缚。
“首先，要生火。”
小鹿从腰间的口袋中摸出一个铁制的打火机，其中的燃料据说是火伊布储能囊袋的提取物。
咔嗒！
娇小的沙奈朵双手撑着坐在地上的起身，饶有兴趣地盯着跃动的橘色火苗。
“这个，伊法也会。”
她伸出手指，一朵妖艳华丽的火焰喷涌而出。
“那是魔法火焰，需要消耗你的体力维持，和这个不一样的。”
小鹿耐心地解释道，突然间有些感伤。
她曾经设计过好几个关于魔法火焰的有趣战术，就是被伊法以“额外消耗精力维持火焰不利于正面作战”否掉的……
伊法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效率应该不算慢，还来得及吧？
少女沉默着从上身的制服下抽出一块钢板。
这是一种特殊的柔性材料，和阿罗拉三地鼠有些联系，能够极大地缓解冲击。
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用来当做烧烤的铁板。
用石块将铁板架起，将散落在地的绳索充当燃料……
那块带着血的肉块刚一接触铁板便激起细密的“滋滋”声。
脂肪像点燃的蜡烛般微微发亮，金黄色的油膜自肉块表面溢出，一股奇特的乳脂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随着脂肪碳化和蛋白质美拉德反应，香气层次骤然丰富：焦糖化带来的甜坚果香、脂肪裂解产生的烤肉香、以及肉汁挥发的浓郁肉香交织在一起……
诱人吗？
隔着手套小心地翻动着肉块的小鹿表情古怪。
就算是在心灵世界，就算是被完全煎熟，作为现代训练家对食用真宝可梦肉的抵触仍然是无法消除的。
反倒是旁边理应早就吃饱的“伊法”瞪大了亮晶晶的双眼，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火光映照着的脸庞看着显得圆润，比起本体更加幼嫩的五官让人有种想要上手揉捏的冲动，简直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小鹿托着脸颊，望着专心盯着肉块变化的沙奈朵浅浅一笑。
不如说，本来就是个没见过外界的孩子。
话说……
一门心思扑在宝可梦对战上，刚出发旅行时候连选择营地都弄不明白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烤肉来的？
少女的神色立刻暗淡下来。
啊……
当然是伊法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