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子时刚过。
凤寰宫寝殿内烛火通明,地龙烧得暖融,与外间的凛冽寒冬恍若两个世界。
慕容嫣并未安寝,她身穿着那身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外罩一件同色曳地的黑金色苏锦霞帔,正慵懒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
榻前的紫檀木小几上,摊开放着的,正是昨夜从那名刺客口中拷问出的详细供词。
字字句句,直指太原王氏家主王珣之子,王允之,以及其与高句丽使臣朴永忠的密谋。
林臻并未穿着朝服,亦是一身玄色常服,坐在榻边。
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玲珑的玉锤,正轻轻为慕容嫣敲打着小腿,舒缓她日间行走的疲惫。
他的动作细致温柔,眼神却不时扫过那份供词,寒芒隐现。
神凤降世裙在寝殿温暖的烛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华光。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吸吮着光线,色泽沉静如深渊,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泛着温暖的暗金波光。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凤在室内敛去所有戾气,凤羽层叠,华贵雍容。
宽大轻盈的喇叭袖一只软软垂落榻边,另一只则搭在林臻正在动作的手腕旁。
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光下温润。
而那苏锦拖尾,连同霞帔的下摆,并未规整铺放,而是迤逦地、甚至有些恣意地铺满了榻前昂贵柔软的波斯地毯,墨金色的锦缎与地毯繁复的图案交织,在温馨的氛围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仪。
慕容嫣的指尖戴着墨玉扳指,无意识地轻轻划过供词上“王允之”三个字,凤眸微眯,看不出喜怒。
“夫君,你看这王家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林臻放下玉锤,握住她微凉的手,沉声道:“勾结外敌,行刺君王,罪不容诛。嫣儿打算如何处置?”
慕容嫣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如何处置?自然是请他们来喝杯茶好好聊一聊。”
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暗卫统领低沉而清晰的禀报声:“陛下,亲王,逆臣王允之已带到,押在偏殿候审。”
效率高得惊人!
从拿到口供到实施抓捕,不过两个时辰!
可见慕容嫣对京城的掌控力已到了何等程度。
慕容嫣缓缓坐起身,林臻立刻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为她系上,虽是在宫内行走,他也生怕她受一丝寒气。
慕容嫣任由他伺候,目光却已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
“走吧,夫君。”她轻声说,赤足踏上早已备好的软履,“去会会这位王家麒麟儿。”
偏殿,并非大理寺狱那般阴森,但也烛火通明,陈设简洁,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王允之被除去冠带,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虽强自镇定,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万万没想到,行动失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慕容嫣竟敢毫不顾忌地直接抓捕他这位王氏嫡子!
当偏殿门被推开,慕容嫣裹着狐裘,缓步走入时,王允之抬头望去,瞬间如遭雷击!
慕容嫣竟依然穿着那身神凤降世裙!
只是卸去了狐裘,那黑金色霞帔与睡裙的本体,在偏殿更显清冷的烛火下,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寝殿的、令人心悸的华美与威严。
墨金色的巨凤在寂静的殿宇中,仿佛随时欲择人而噬。
那长达五丈的拖尾,毫不介意地拖行在偏殿光洁但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如同催命的符咒。
林臻依旧沉默地跟在她身侧稍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慕容嫣并未走向主位,而是径直走到王允之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厉声呵斥更令人胆寒。
王允之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冷汗浸湿了后背的中衣。他试图开口辩解,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身墨金色的睡裙,如此近在咫尺,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任何龙袍朝服。
良久,慕容嫣才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寒冰:“王允之,你父亲还好吗?”
王允之浑身一颤,伏地不敢抬头。
慕容嫣却蹲下了身子!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
她蹲在王允之面前,与他平视,那迤逦的墨金色拖尾在她身后铺开,如同孔雀开屏,却带着死亡的绚丽。
她伸出戴着墨玉扳指的右手,用指尖,轻轻抬起王允之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看着朕。”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告诉朕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高句丽的兵马何时会动?你们在朝中还有哪些同党?”
王允之牙齿打颤,眼神闪烁,还想负隅顽抗:“陛下,臣不知臣是冤枉的。”
慕容嫣笑了,那笑容美丽却残忍。
她收回手,缓缓站起身。
然后,她对一旁的暗卫统领,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
暗卫统领会意,立刻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不是皮鞭烙铁,而是一套细如牛毛、长短不一的银针,以及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琉璃瓶。
“王公子,”慕容嫣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惋惜,“你这双手,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可惜了。”她示意暗卫,“就从指尖开始吧,让他好好想想。”
暗卫领命,上前抓起王允之的手。王允之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嘶吼:“不!陛下!臣说!臣什么都说!”
慕容嫣挥了挥手,暗卫退后。她重新蹲下,目光依旧平静:“早这样不就好了?”
在极度的恐惧下,王允之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高句丽摄政王高云已秘密调集三万精锐,陈兵鸭绿江东岸,只待太原王氏的信号,便会佯攻边境重镇“铁山城”,制造紧张局势,逼迫慕容嫣从内地调兵,从而给世家在京城制造更大的混乱空间。
同时,他们还联合了清河崔氏、范阳卢氏残部,准备在粮价再次波动时,煽动京城周边州县的流民涌入京城,制造“民变”假象
这些计划,远比之前的刺杀、纵火、断漕更为恶毒,直指社稷安危!
慕容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王允之说完,瘫软在地如同烂泥,她才缓缓站起身。
就在她站起身的瞬间,似乎因为蹲踞已久,裙摆有些牵扯,她不经意地,猛地一个回旋转身,以调整姿态**!
那迤逦在地的五丈墨金色拖尾与霞帔下摆,因这迅猛的旋转被轰然带起!
华贵的锦缎如同被惊扰的暗夜波涛,唰啦一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
随着裙摆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烛光下璀璨如朝阳初升的“满地织金”内衬!
百凤朝阳的纹路在瞬间迸发出夺目的金芒,照亮了偏殿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王允之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这金光,不再是寝殿的温暖,而是带着洞悉一切阴谋、宣判命运的冰冷与威严!
裙摆落下,华光内敛。
慕容嫣背对着瘫软的王允之,对林臻,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林臻眼中寒光一闪,对暗卫统领示意。暗卫立刻将如同死狗般的王允之拖了下去。
慕容嫣这才转身,看向林臻,脸上露出一丝倦意,轻轻靠向他:“夫君,问出来了,真是一群不见黄河心不死的蠢货。”
林臻立刻上前拥住她,低声道:“嫣儿辛苦了。为夫即刻去安排,定不让他们得逞。”
“不急,”慕容嫣在他怀里摇摇头,声音闷闷的,“先陪朕回去,朕累了,这偏殿阴冷得很。”
林臻将她打横抱起,稳步走回寝殿。
那墨金色的漫长拖尾,在身后迤逦,仿佛将方才的阴谋与血腥,都隔绝在了那片清冷之地。
回到温暖如春的寝殿,慕容嫣踢掉软履,缩进暖榻。林臻为她盖好锦被,坐在榻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夫君,”慕容嫣闭着眼,轻声说,“高句丽王氏该清算了。”
“好。”林臻应道,声音沉稳如磐石,“一切有为夫,嫣儿安心睡吧。”
慕容嫣在他有节奏的轻拍下,呼吸渐渐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