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洲极西,毗邻号称生灵绝迹的\"葬魂海\"。
这里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连最低阶的散修都懒得踏足。
石桥镇,便是这蛮荒边陲线上,依靠一条浑浊河流和几片贫瘠盐碱地勉强维生的凡人小镇。
土黄色的房屋低矮破败,街道永远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沙尘。
日子在这里,像磨盘一样缓慢、沉重,带着盐碱和汗水的苦涩。
这一日,镇东头那座空了许久的土坯小院,门楣上歪歪扭扭的\"吉屋招租\"牌子被人摘了下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人,背着个瘪瘪的行囊,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他叫\"杨树\",据说是从东边闹了蝗灾的州府逃难来的。
人很安静,话极少,带着点读书人的斯文气,却又不显得酸腐。
他花了些铜板,从镇上的王木匠手里租下了这个小院,一租就是五年,预付了足额的银钱,让王木匠那张愁苦的老脸难得地舒展了几天。
\"杨树\"便是杨灵。
踏入小院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杨灵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迅速扫过整个空间。
两间正屋,一间灶房,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墙角堆着些腐朽的柴禾。
简陋,破败,但足够隐蔽。
院墙很高,隔绝了大部分窥探的视线。
他反手关上院门,那沉重的吱呀声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他过去的一切。
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去清洁,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难书生,挽起袖子,打水,清扫。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凡人对体力劳动的生疏感。
尘土飞扬,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他专注地擦拭着每一寸他能触及的地方,仿佛要将过往的血腥、算计、以及那瞬间爆开的温热血雾,都埋进这厚厚的尘垢之下。
日落时分,小院终于勉强有了点人烟气息。
杨灵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木凳上,望着窗外沉入沙尘暮色中的小镇剪影。
夕阳的余晖透过糊着厚厚油纸的破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凝固的虚无。
他需要在这里待上四十七年零三个月。
这是他在亡命途中,于某个被遗忘的、堆满腐烂海图的废弃海港小屋角落里,推算出的最精确时间。
瀚海舟,那艘传说中由神秘势力\"瀚海舟游\"掌控、能横渡无尽巨洋的庞然巨舰,每五十年才会循着固定的星路轨迹,在欲洲最西端的\"望海角\"短暂停靠一次。
下一次靠岸,就在四十七年后。
金丹中期?没有飞舟?
在这片隔绝四洲的\"葬魂海\"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强行渡海,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等待瀚海舟。
而等待,需要绝对的耐心和彻底的蛰伏。
藏身修仙界?
那是此刻最危险的地方。
玉蟾老祖的悬赏、觊觎他身上秘密的各路牛鬼蛇神,都如同无形的网。
唯有这灵气枯竭、被修仙者视为污秽之地的凡俗角落,才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于是,\"杨树\"的生活开始了。
采购是门艺术。
每隔三五日,杨灵会在清晨或黄昏,小镇人最少的时候出门。
他永远只去镇西头那家最小的杂货铺。
铺主是个眼神浑浊、精于算计的老头,名叫钱三。
杨灵每次都买固定的几样。
一小袋糙米,一小块最便宜的盐巴,几颗蔫巴巴的青菜,偶尔会买一小块肥多瘦少的劣等肉膘。
他付钱时动作总是慢半拍,带着点书生的拘谨和困窘,仔细地数着铜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有时候钱三会故意多要几文钱,杨灵也只是愣一下,然后默默地多掏出几枚铜板,从不争辩。
\"这糙米怎么又涨价了?\"
钱三有时会故意抱怨,试探这个沉默客人的反应。
杨灵只是\"嗯\"一声,表示在听,然后继续数着手中的铜板。
久而久之,钱三也懒得跟他多话,只当这是个沉默又穷酸的怪人。
回到小院,他会生起灶火。
用的是最原始的燧石和火绒,动作生涩,常常被烟呛得咳嗽。
第一次生火时,他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才让那堆湿柴勉强燃起来,浓烟滚滚,熏得他眼泪直流。
煮出来的米饭半生不熟,菜叶寡淡无味,肉膘熬出的油星漂浮在浑浊的汤水里。
他面无表情地吃着,咀嚼得很慢,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而非享受食物。
食物的滋味于他,早已无关紧要,像是这只是维持这具躯壳最低限度运转的燃料。
有时候,隔壁会传来王婶家炒菜的香味,那是用猪油爆炒的韭菜,香气浓郁。
杨灵会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隔壁传来的锅铲碰撞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然后继续吃着自己那碗寡淡的粥水。
为了不显得过于突兀,也为那微薄的银钱来源找个合理的解释,杨灵在镇上的私塾找了个抄书的活计。
私塾的老夫子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姓孔,为人刻板,说话总是之乎者也。
\"你这字写得倒是工整,\"
孔夫子第一次看到杨灵的字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只是...速度能否再快些?\"
杨灵的字写得极好,工整得如同雕版印刷,速度也快得惊人。
但他交稿时,会刻意让墨迹未干透的地方晕开一点,或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错字。
他拿的报酬是最低的,也从不争辩。
\"杨先生,这里有个字写错了。\"
孔夫子有时会指出他故意留下的错误。
\"是...是学生疏忽了,下次一定注意。\"
杨灵总是低着头,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