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乱营
雪——如鹅毛般漫天飞舞，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的白色。
风——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裹挟着雪花，肆意地在山谷间穿梭，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阴蛇的营帐外，几位战争统领正焦急地来回踱步，风雪不断地灌进他们的兽皮衣服，可他们却浑然不觉。
营帐内，阴蛇气息微弱地躺在兽皮床上，生死未卜。
而营帐外，战士们那持续不断的打杂声、
“雨族人七八万人把咱们围住了，怎么办？”
“不——不，老子不想死，滚开，滚开……”辱骂声，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众人的神经。
两位战争统领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忧虑。
其中一位身形高大、满脸横肉的统领咬咬牙，说道：“这般吵嚷，军心怕是要大乱，咱得过去看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所有族人保住！”
另一位面色阴沉的统领微微点头，两人裹紧身上的兽皮，毅然踏入了风雪之中。
此时，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天光勉强刺破雪幕，地上的积雪被夜风冻得发硬，踩上去咯吱作响。远处的营帐顶覆着一层厚雪，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白光，整个世界显得格外压抑。
大胡子统领双眼通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扑向长头发统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吼道：“老子问你，为啥要出卖咱们！说——是不是你把消息透出去的，害得血牙部兄弟们丢了性命？还有每次都中雨族人的伏击，是不是你出卖的？”
长头发统领用力挣扎，试图推开大胡子，同样愤怒地回吼道：“你放屁！老子对阴蛇大人忠心耿耿，对部落天神可见，怎会做出这等事！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这两人本就来自易暴怒且嗜杀的食人族驯兽部落，平日里就互相看不顺眼，此刻哪还容得多说？
大胡子双眼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骨质匕首，朝着长头发统领刺去。
长头发统领侧身一闪，迅速抽出骨刀，与大胡子对峙着，怒目而视：“来啊！怕你不成！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丛林勇士！”
大胡子怒吼着再次扑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在雪地里翻滚。积雪被碾出两道凌乱的深痕，冰碴子溅在他们的兽皮甲上。
大胡子一边挥舞着匕首，一边骂道：“今天老子就替兄弟们报仇！你这该死的叛徒！”
长头发统领一边躲避，一边回骂：“你这蠢货，别被敌人耍了还不知道！老子才是被冤枉的！”
旁边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顿时乱作一团。
一些胆小的士兵已经开始偷偷往后退，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簌簌作响，眼神中满是恐惧。
而其他士兵则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位统领打得不可开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另外两个赶来拉架的统领急忙冲上前去。
一位身材魁梧、有着一道狰狞伤疤的统领死死抱住大胡子，大声劝道：“都冷静点！这时候内讧，正中敌人下怀！”
另一位身形稍瘦、眼神锐利的统领则用力拉住长头发统领，急切地说道：“别冲动！咱们得先搞清楚状况，不能自相残杀！”
大胡子用力挣扎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叫骂：“放开老子！这狗东西就是叛徒，老子要杀了他！”
长头发统领也一边挣扎一边回骂：“你这蠢货，别被敌人耍了还不知道！老子才是被冤枉的！”
可大胡子和长头发统领此时都已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劝。
大胡子趁着疤脸统领一个不留神，挣脱开来，再次朝着长头发统领扑去。长头发统领也不甘示弱，挥起短刀迎了上去。
“噗”的一声，大胡子的匕首划破了长头发统领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在晨光里透着刺目的红。
长头发统领吃痛，手中的骨刀却也划伤了大胡子的肩膀。
看到两人受伤，周围的士兵们更加慌乱。
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士兵，看到这般混乱的场景，心中仅存的一丝镇定也被打破。
“快跑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如同信号一般，士兵们再也顾不得许多，纷纷转身朝着四处跑去。
一时间，营地内乱成一团，士兵们惊慌失措地逃窜，相互碰撞、踩踏。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掀起的雪沫混着慌乱的脚步声，像一锅沸腾的粥。
一些人摔倒在雪地里，却无人去扶，只顾着自己逃命。
“别跑——再乱跑一律格杀。”长头发统领也顾不得再和大胡子内斗，挥着骨刀一路追到山崖口，追上了一名逃窜的族人。
他毫不犹豫，一刀狠狠捅进那族人的心脏，同时怒吼道：“都给老子站住，再跑一律格杀！”
然而这一次，他这举动不仅没起到震慑作用，反而适得其反。
战士们瞬间忆起昨夜，正是这位统领，以同样残忍的手段镇压了混乱。
可此刻，恐惧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众人淹没，人群中有人大喊：“冲啊，老子不想死在这儿，往山林中跑！”
随即，有几个人不顾一切地撞开他，朝着山下疯狂奔去。
雪坡被踩出一片狼藉，松动的雪块顺着山势滚下去。
紧接着，更多伤兵从营中蜂拥而出，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没有人甘愿等死，全都慌不择路地四处奔逃。
刹那间，整个营地彻底乱了套。
无论是身负重伤的伤兵，还是完好无损的战士，皆如惊弓之鸟般四处奔逃。
他们慌不择路，干什么的都有，不少人更是朝着马群冲去，妄图抢马而逃。
马蹄刨着积雪，发出焦躁的响，和人的呼喊混在一起。
局势已然完全失控，陷入了无法挽回的混乱之中，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切秩序都在这一刻崩塌殆尽。
在这混乱之中，剩下的几位统领看着四处逃窜的士兵，脸上满是无奈和绝望。
他们试图呼喊，想要阻止士兵们逃跑，可声音很快就被风雪和混乱的嘈杂声淹没。
风雪依旧肆虐，却拦不住慌不择路的奔逃。士兵们顺着山坡往下疯跑，杂乱的脚步声混着马蹄刨雪的“噗嗤”声，惊得林子里的寒鸦扑棱棱飞起，黑压压一片掠过雪幕。
四周的野兽似被这骚乱惊动，雪地里窜出野兔、黄羊，慌不择路地四处奔逃，蹄子踏在积雪上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忽然一声闷响，不知是谁撞松了崖边的石块，紧接着便是连锁反应——松动的积雪裹挟着碎石从山腰滚落，“砰砰砰”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像一场小型雪崩顺着山势蔓延，雪雾与烟尘在晨光里翻涌，将整个山坡搅得一片混乱。
风雪里的奔逃声还没歇，山腰传来的“砰砰”巨响已滚到山脚。
山脚下的雪坳里，飞雨军的三个团在石旅长、虫、福胖子的带领下，千余人整装待发。经过三人一致商议，决定弃马而行——这雪山本就无路，积雪没膝，马儿难行，反倒累赘。
此刻，将士们每人手持青铜剑，身裹藤甲，腰背弓箭，狼皮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正猫着身子，顶着漫天风雪往山上挪动。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陷得极深，却没一人吭声，只听得见风雪掠过披风的呼啸，和队伍行进时压抑的喘息。
忽听“嘣嘣嘣——”的闷响从头顶砸下来，像有无数巨石在山壁上滚。
众人猛地抬头，只见漫山遍野的灰雪混着黑褐色的碎石，正像一块被掀翻的灰布，从山脊压下来，“轰隆隆——”的巨响震得脚下积雪都在颤。
雪雾里裹着野兔惊惶的蹦跳、寒鸦扑棱翅膀的乱响，还有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全被这崩塌的势头卷着，“嘣嘣嘣”地往山下滚来——。
石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络腮胡跟着下巴一起抖，粗吼像被掐住喉咙：“都闪开！别扎堆！是雪崩——！”
话音未落，虫已经像只豹子蹿了出去，脚尖在雪地上一点，“噌”地跳上一块半埋在雪里的岩石堆，反手就扯住身边一个吓傻的小兵，把他拽到石后：“躲好！”
“刷刷刷”的声响里，千余人马像被打散的蚁群，往两侧的岩石缝、老树后钻。
有人没抓稳，顺着雪坡滑出去半丈远，手忙脚乱抱住一棵松树；有人被飞溅的雪块砸中肩膀，闷哼一声也顾不上揉，只顾着往石缝里缩。
“嘣——！”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在刚才队伍站着的地方，雪沫子炸起丈高，连带旁边的矮松都被拦腰砸断。
福胖子的手死死抠住崖壁，张大了嘴巴，目光像被钉在那雪浪上——雪团里翻卷着胳膊腿，马鬃在白浪里一掠而过，血珠混着雪沫子甩在岩壁上，红得刺眼。
“嘣！”一声闷响，雪块撞在崖石上炸开，滚出半只马蹄，带着淋漓的血。紧接着又是“嘣”的一声，像是人的躯体撞上冰棱，雪层里顿时浸开一片红，随即便被后涌的雪死死压住。
雪浪往崖角卷去，一路“嘣嘣”乱响，到了拐角处轰然堆塌，露出底下嵌着的断剑、带血的衣襟，还有半张冻紫的脸，眼还圆睁着，被雪半掩着，风一吹，雪粒簌簌往下掉。
雪雾散尽，福胖子才回过神来，扯开嗓子大喊：“旅长，他们山上出事了——！”
喊声被卷着雪粒的狂风撕得粉碎，零零散散飘向远处。
石正趴在一块黢黑的岩石后，半截身子埋在雪里，隐约听见有人喊他，急忙抬手——寒风裹着碎雪擦过手背，带着刺骨的凉——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子，扬声回吼：“你说什么？”
“旅长，上面的人好像出事了！”福胖子的声音又撞过来，这次风势稍歇，字句总算清晰了些，“下面滚下来的都是尸体，还有马匹的尸体！”
这话一落，躲在各处的士兵们纷纷探出头，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福营长说得对，刚才俺也看到了！”一个粗嗓门在雪地里炸开。
“是的，俺也看到了！滚下来好几个人！”
附和声此起彼伏，混着风的余响，在雪地里传得老远。
石慌忙起身，耳朵里还嗡嗡响，抬眼望上去，雪白的山上人影绰绰，驯兽部的呼喊叽里咕噜的，他一句也听不懂。
正愣神间，虫的声音传来：“旅长！旅长抓到个活口。”
石转头，就见虫披着狼皮披风踏着雪跑来，脚下雪被踩得嘎吱响，其中一只手里还提着个人，那人被拎着一晃一晃的。
跑到近前，虫“呸——”地吐了口带血唾沫，把手里的人往雪地上一丢：“旅长，抓到个活的！”
石定眼瞧，地上那人穿兽皮，脸冻得发紫，沾着血污——正是驯兽部的，头皮和手背都擦破了，正趴在雪里发抖。
“谁懂这些食人族的话？”石扬声问。
几个飞雨军战士立刻踏着雪跑过来：“旅长，俺能懂！”
石指着地上的人：“问他，上面出了什么事！”
一名瘦小的飞雨军战士快步上前，伸手将趴在雪地上的人提了起来。
他凑近对方，用食人族的语言“嘎巴嘎巴”交谈了几句，
“呼呼——”只有风雪声，良久过后，随即直起身，左手扶胸向石禀报：“旅长，他说上面的人都在四处乱跑，他们的统领在追杀自己人。”
此言一出，周围的士兵们顿时面面相觑，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几分。
石吞了吞口水，粗声追问：“消息确定吗？”
那瘦小的战士又低头和地上的人嘀咕了几句，再次转身回话：“旅长，确定。”
福胖子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瓮声瓮气地接话：“旅长，估计是真的。刚才不断有尸体滚下来，你再看上面——”
他抬手指向山顶，“这山根本没路，白茫茫一片全是雪，可就这么一眼望去，都能听见他们的呼喊，还有人和马在树林里到处乱窜呢。”
一旁的虫也点头附和：“是的，旅长。看来这是咱们的好时机。”
石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满脸的络腮胡，猛地一摆手：“上！抓活的！”
整座山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本就没有像样的路，加之刚被雪崩席卷过，雪层松动，到处是裸露的岩石和断树桩，脚下稍不留神就会打滑。
飞雨军的将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冲，爬两步就顺着雪坡滑下来半尺，手忙脚乱抓住身边的树干或石块稳住身形，再继续向上攀。
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混着被踩碎的冰碴子。抬头望去，山顶的树林间人影晃动，那些驯兽部的人还在慌不择路地乱跑，惊惶的呼喊穿透风雪传来；
偶尔有马匹从树林里窜出来，蹄子在雪地上打滑，发出焦躁的嘶鸣，很快又撞进另一处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雪崩过后的狼藉随处可见——断折的树干斜插在雪堆里，半埋的石块上沾着暗红的血渍，被雪半掩的兵器时不时闪过冷光，都在诉说着方才的混乱与惨烈。
飞雨军们咬着牙往上面攀，风雪不断打在众人脸上，生疼刺骨。有人看清山顶奔逃的身影，忍不住大喊：“跪下！跪下！”
不知食人族那边听没听懂，依旧有人疯了似的往前跑。飞雨军们也不犹豫，当即有人拉弓搭箭，“咻咻咻”几声，箭矢穿透雪幕射了上去，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应声倒下。其余人见状，有的吓得腿软，有的还想往密林里钻，三五个飞雨军立刻拔出青铜剑，踩着打滑的雪坡追了上去。
那些跪在雪地里不敢动的，很快被从树林里找来藤蔓、树皮一一捆了。上千名飞雨军像撒开的网，在白茫茫的山野里四处抓人。
可这山实在太大，又没有正经的路，积雪没到膝盖，稍不注意就会滑进雪窝。
不少食人族趁着混乱往两侧的陡坡窜，飞雨军们也分兵跟着往上追，两边的人在雪地里一高一低地跑，踩得积雪簌簌往下掉，惊得林子里的雪块从枝头砸落，“噗噗”地砸在人身上。
整个山坡乱成一片，飞雨军的喝喊声、食人族的怪叫声、兵器碰撞的脆响混在风雪里，此起彼伏。
有人追着追着脚下一滑，顺着雪坡滚出老远，爬起来抹把脸继续往上冲；
有人钻进密林，踩着断树桩往前赶，眼里只盯着前面晃动的人影，压根顾不上方向——反正这山里本就没有路，大家都在瞎闯，只知道一个劲地往上，或是被恐惧驱使着四处乱撞。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捆绑，石、虫、福胖子带着几百飞雨军一路往上闯，终于踏上了山顶最平坦的那块雪地——这里正是驯兽部最大的临时营地。
营地早已没了往日的模样：四处散落着被掀翻的兽皮帐，几处营帐还燃着残火，火星被风雪卷着飘向空中，很快又被雪压灭；空地上乱糟糟的，像是被洗劫过一般，不见半个人影。
原本拴着马群的地方只剩几道深深的雪痕，四百多匹战马早已被哄抢一空。
连平日里满是呼叫惨叫的伤兵营，此刻也静得可怕，只有风雪刮过帐布的“唰唰”声，混着远处被风吹得“咕咕”作响的兽皮幌子。
石正皱眉打量着四周，虫忽然低喝一声：“旅长，看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最大的那座军帐口，六个身影木讷地坐在雪地里——正是驯兽部的六大统领。
他们垂着头，手里的石斧、狼牙棒还在往下滴着血，暗红的血珠砸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是他们族人的血，方才追杀逃兵时杀红了眼，此刻终于泄了劲，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了，只剩满身疲惫。
军帐周围还坐着二十几个阴蛇的亲信，个个面无表情，握着兵器的手微微发颤。
帐内隐约有动静，能听见巫医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四五个巫医轮流进出，谁也说不清里面的阴蛇是死是活。
福胖子摸了摸圆肚皮，咂舌道：“好家伙，这是杀累了？连咱们上来都没反应。”
石眯起眼，肩扛一米五的青铜刀：“看这架势，是自己人杀自己人，杀到没力气了。”
虫往雪地里啐了口，声音冷硬：“内讧成这样，活该。旅长，动手吗？”
石扫了眼那六个失魂落魄的统领，又看了看紧闭的军帐，忽然皱起眉：“福胖子、虫，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埋伏？”
虫嘴角抽了抽，语气带着点无奈：“旅长，您这是小心过头了。”
福胖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跟着附和：“就是啊旅长，咱们都杀到这地步了，他们这副模样，还能有什么埋伏？”
石被噎了一下，黑着脸摸了摸满脸的络腮胡，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他挥了挥手，粗声下令：“去吧，把他们全都绑起来。”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地上的碎雪，打着旋儿飘向半空。
雪沫子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落在军帐的兽皮上，落在六大统领垂着的肩头，也落在飞雨军们紧绷的藤甲上。
风里再没了厮杀的嘶吼，只剩风雪掠过帐布的轻响，和绳索捆绑时“咯吱”的摩擦声。
这一集的风雪，似乎终于要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