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一匹战马冲出城池,是曹炳。
呜!一声呜咽满脸泪水,是傅让
哎!一声感叹满是唏嘘,是李景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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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友德就这么死了,死在他半米之前的地方。
傅家的两个儿子的头颅,就在李景隆的脚尖之前。
谨身殿之中寂静无声,傅家父子的鲜血在金砖的缝隙之中停止流动,好似凝结成冰。所有的武官都低着头,不约而同的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可是他们的瞳孔之中,却是各种各色,不一样的表情。
是心有余悸?
还是感同身受?
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说的清!
寿春驸马傅忠的眼睛依旧睁着,但却像是干涸的河道,全然没有生机。
李景隆只是看了眼,就别过头去。记忆之中,他很小的时候,经常会去傅家玩耍。这位驸马爷,当时就站在傅家庭院的凉亭之下,笑呵呵的看着他,且殷勤留饭。
但就在他别过头的时候,又看到了趴在地上傅友德的脊背。
依旧是宽阔笔直的,就好像他第一次,在徐达的身边接受他的教导时候一样。像座山,不可逾越。
傅友德是所有死于非命的大明勋贵之中,第一个敢于反抗皇帝的人,尽管他的反抗充满了悲壮。
大明帝国,走着与历史上同样的道路。
华夏也在傅友德死的这一天,正式进入家天下。
天下都是皇帝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我们的世界,会带着重重的惯性,被带入这一条最为狭窄的路途,所有骄傲的一切,在数百年之后,轰然崩塌。
不知什么时候,皇帝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也不知什么时候,皇太孙也走了,也是没有留下一句话。
然后殿内的臣子们,开始自发的散去。走动的脚步声中,只有李景隆一动不动。当然,还有矗立在殿门口,腰间只是挂着刀鞘,同样面无表情的曹泰。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曹泰才缓缓上前,在李景隆的注视之中,弯腰俯身捡起地上的绣春刀,然后擦去上面已经不存在的血渍,归入刀鞘。
最后,他也没有去看李景隆,而是对着身边的锦衣卫,冷冷开口,“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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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下雪了。
紫禁城的夹道之中,留下一条长长的深刻的脚印。
绿色的蟒龙,似乎被雪压制住,不再狰狞。李景隆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不再有力。
他似乎是没有发现,不知何时,宫内的侍卫们换了一批,目光注视着他的,都是一些生面孔。
直到他在神武门前,看到了一辆停着的马车,他的魂魄好似才回到身躯当中。
弯腰低头,抓了一把雪,狠狠的在脸颊上擦拭。刺骨的冰冷让他清醒,也让他短暂的忘却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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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平了!”
撩开马车的车帘,李景隆愕然发现,车厢之中坐着的竟然是武定侯郭英。
他好似哭过,胡须上还带着泪,眼睛通红。
李景隆知道他口中说的扯平了是什么意思,曹炳在他的身边,傅让被他救下,这两者已经相互抵消,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那份人情,已经抹平。
“我这边...”
郭英继续道,“万无一失!”说着,他指了下神武门中,一队锦衣卫,“他们那边,你来摆平!”
他算是老狐狸,李景隆则是小狐狸。
很多事,大家没必要说破。哪怕相互之间满是疑问!
“好!”
李景隆淡淡一笑,“快过年了,晚辈家里有好酒,给您老送几瓶过去!”
郭英看着李景隆良久,“不了,过年前后老夫会很忙,没时间喝酒!”说完,他对着李景隆忽然重重的点头,而后放下车帘,对着赶车的李家家仆说道,“今儿坐你家的车,送老夫回家。”
家仆看了李景隆一眼,在得到后者的肯定之后,轻轻一拍挽马的脊背,车轮轻响压过长街。
呼!
站在原地的李景隆呼出一口白气。
“我自己走走!”他回头对着身后的亲卫摆手,沿着刚才车轮驶过的地方缓缓前行。
风很冷,他需要这种冷,因为能清醒。
傅友德没了,下一个是冯胜.....
经过了洪武末年这数次的大清洗,军中的将领们,除了老朱一手提拔的那些人之外,大多对于朝廷都开始离心离德。造反他们是不敢的,但若是有机会,在某个人的带领之下,而带领他们的那个人又有着绝对的实力和法统,他们并不介意,换掉头上的主人。
历史上的靖难之役就是明证呀!朱棣在北平起兵,周边武将们几乎是刷脸而降,各级官兵在朱棣的统领之下,开往应天奉天靖难的路上,无不奋勇死战。南军投降之人之中,连驸马都有。可北军呢?宁战死,不投降。
这就是朱元璋亲手造成的恶果!
没人愿意再用生命去保护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无情的皇帝了!
“朱允熥太蠢了!”
走着走着,李景隆的嘴角就蒙上一层白霜,今年京师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他脑中清晰的想起,在谨身殿中时。被他护在身后的朱允熥,当看见傅家人的惨状之后,眼神之中那股莫名兴奋的表情。
好像,那位日后的大明的帝国的皇帝,很喜欢这样残忍的场面。对他而言,似乎死人....就像是他小时候用树枝,抽田野之中的那些青蛙一样,很好玩!
“笨蛋!”
“你自己把你推向了绝路.....”
忽然,李景隆脚步顿住,回首凝望。
一队锦衣卫的骑兵,沿着长街不疾不徐而来。
“卑职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看着领队的千户,微微颔首,“小何呀!”
带队之人正是朱标当年喜欢带在身边的,父亲是朱元璋养子的何广义。
“总算是遇着您了,皇上口谕.....皇上说了您不必跪听!”
听话如此,但李景隆还是跪在雪地之中,“臣李景隆,聆听圣训!”
“皇上说,吴江园赏你了!”
说着,何广义把李景隆扶起来,“卑职还有公务在身,少陪!”
“你去哪?颍国公府?”
之所以李景隆会这么问,是因为老朱赏他的吴江院,乃是驸马傅忠的驸马园,占地一百二十顷,分春夏秋冬四部分,是京师之中一等一的别苑。是当年寿春公主的嫁妆。
“是去兵部....”
何广义说着,压低声音道,“李大哥放心,皇上念及亲情,并非追求他人!”说着,他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景隆一眼,翻身上马。
念及亲情?
呵!
大概能让朱元璋念及的,就是寿春公主留下的两个儿子罢了!而暂时不追究傅家其他人,则是因为傅友德用他的死,让朱元璋无法如同对待蓝玉一样痛下杀手罢了。
突然,李景隆心中一动。
他伸手入怀中,将一只贴身带着的念珠盘在手中。
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为何当年毕氏是那么的决然的真正原因。用死来求生,是需要合适的节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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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让跑了?”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朱元璋看着跪在面前的曹泰,“谁给报的信儿?”
“宴会开始之前,傅让跟着郭侯巡视,恰好遇见曹国公.....赶去李府,帮曹国公取玉带!”
“哦?”
宝座之上,朱元璋身子微微前倾,“你是说二丫头给他报信儿?”说着,他眯着眼,在心中自言自语,“二丫头怎么知道的?咱谁都没对谁说过要动老傅!”
“呃!”
曹泰顿顿,继续道,“取了之后,傅让快马回宫,临近皇城之时,却突然调转马头,冲出城外消失不见!这一点,很多人都见到了!”
“是不是二丫头?”朱元璋又问道。
“臣以为,应当是巧合!”
“哪有那么巧的事,他李景隆的玉带不见了,自有家奴可以取回,怎么让傅让去?”
曹泰心中一颤,开口道,“臣以为,以曹国公的才智,若是真想插手此事,应该不会.....如此的...瓜田李下吧!再说,傅让取了玉带之后,是在距离宫门不远的位置掉头的。也就是说定然有人,在路上拦住了他,告知他宫里发生的事!”
“曹国公一直在殿中,且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再者,他的家仆也一直守在神武门外,没有动过!”
“通知傅让的,一定是知道谨身殿这边发生了什么的人!”
“今日选拔的内廷侍卫,多是曹国公不认识的人,他根本使唤不动!”
“嗯?”
朱元璋继续眯着眼,“你是说,另有其人?”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二丫头进宫的时候,正遇上老四带着傅让在巡视?”
“是!”
“呵呵!”朱元璋冷笑,“好,咱知道了!”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今日的事,就说是傅友德酒后疯了.....跟旁人没关系,咱谁也不追究!”
曹泰明白,皇帝这是定性了,不打算株连任何人了。
而且大明朝也经不起再有一次蓝玉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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