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已至,京师正繁华。
穿着便装的李景隆陪同着朱允熥,穿梭在京师的大街小巷。
“我知道,以前你经常陪着父亲出来...闲逛!”
朱允熥在一处水果店前停步,拿起几枚橘子,嫌弃的闻闻让后又随手丢掉。
李景隆注意到店主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低声笑道,“大少爷之前,喜欢京城的小吃。尤其是汤圆馄饨....”
“我跟父亲相反,我不爱吃带馅的!”
朱允熥转头,“总觉得...脏!”说着,他继续漫步前行,“你想,馄饨饺子汤圆,包子馅饼....都要经过别人的手,有的人一边剁馅....”说到此处,他指着不远处,一处靠在街边食客坐满的馅饼店,“一边说话,唾沫性子都在馅里了....”
“还有,万一他趁你不注意,朝里面吐口水了?”
“或者他根本不洗手,指甲之中都是污泥....”
“再有,好肉从来不做馅。你怎知他用的是好肉,还是...边角碎料还是已经坏了变味的肉?”
“这...”
一连串的说词,一时间竟让李景隆无言以对。
“带馅的...”
朱允熥说着,忽然莞尔一笑,“我只吃郭娘娘做的!”
“呃.....她老人家的手艺是极好的!”李景隆附和笑道。
“不是手艺好!”朱允熥忽然板着脸,“是因为她..不会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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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以为,孤自小...就人人宠爱?”
繁华的街市,人声鼎沸。
朱允熥背着手,似乎乐在其中的游走着,但口中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
“看起来是的!”
他看着李景隆微微一笑,“一开始,孤也以为是的。孤小时候,有舅舅,有你们......但...”
话锋陡然一转,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冷漠起来,“但孤知道,其实人人宠爱的背后,是可怜!”
“你们都宠我,是因为可怜我!”
“之所以可怜,乃是因为我是没娘的孩子!”
“而身在皇家,长幼有序!”
“即便我身份尊贵,但前头还有个二哥呀!呵呵,而他的母亲,在我小时候,还是被扶正的...太子妃!”
说着,朱允熥忽对着边上打了个响指。
“殿下!”一名侍卫快步上前。
“吃饭..”朱允熥一指前方,“四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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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楼坐落于京师长安南街,按照位置来说不算是一等一。但这几年在京师之中,却是声名鹊起。因为它的背后,是如今位高权重的梅驸马。
不待李景隆朱允熥一行人进楼,早有几名低眉顺眼的管事,垂手站在门口。引领着众人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最好的雅间。正在二楼,正好可以俯瞰街景。
“说起来...”
哗啦啦,李景隆躬身倒茶,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
他笑着开口,“孤还要谢谢你!”
“臣实不知...”
“吕氏...”
唰,李景隆的手一抖,茶水洒落别处。
“吕氏若还在,孤这个皇太孙未必能....这么顺理成章!”
朱允熥看着李景隆的眼睛,笑道,“有些事孤不说,不代表不知道,更不代表已经忘了!”
“殿下.....”李景隆欠身,正色道,“臣不敢居功,当年之事蹊跷太多,所以臣才......”
忽然,朱允熥竖起手指,示意李景隆不要再说。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帮了孤!”
朱允熥笑笑,“你不想知道,孤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不用猜李景隆都知道,定然是常家的人告诉他的。因为当年吕氏之事败露之后,处理此事的正是常茂还有蓝玉。
但岂料......
“孤之所以恨蓝玉...”
朱允熥突然话锋一转,“也是在此!这些事舅舅没有跟孤说过...”说着,他感叹一声笑道,“舅舅在时,跟孤说过,这些事不想让我知道,是怕我心里难过。而蓝玉,则是把此事当成了跟我....讨要权柄的理由!”
“孤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在孤的身上...索取!”
“孤自幼生长于深宫之中,看似人人宠爱,实则...上有继母,中有兄弟....呵呵,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而依附着孤的那些人,除了想在孤的身上获得他们所希望的东西之外,哪有真心?”
“看似人人疼爱...实则...”
“没人疼爱!”
朱允熥冷笑,“说句不好听的话,若不是....二哥的身份不行了,而四弟又太过年幼!父亲走的时候,未必...呵呵!”
唰!
李景隆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父亲生前,其实...”朱允熥又道,“更喜欢二哥多些,当然,他也更喜欢四弟多些......其实...”他忽然又是一笑,“父亲很像皇爷爷。皇爷爷对父亲,也不是...最喜欢的....”
汗水黏着脊背,像是油条毒蛇在上下游走。
李景隆低下头,满心都是薄凉两个字。这是何等的天性薄凉,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呀!
你已贵为大明储君,正位东宫。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
啪!
此时,朱允熥忽又打了个响指,“叫他们上酒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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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侍卫端着酒菜进来,放在桌上之后,缓缓退下。
“表哥你倒是不同!”
朱允熥给自己斟满美酒,而后把杯子推给李景隆,“小时候,宠我。孤大了之后,你却若即若离。而且,你也从没想过在孤的身上索取什么!哪怕,孤曾刻意的对你表态,你也没有.....投桃报李!”
“臣的心,一直是和殿下在一起的!”
李景隆捧杯,低声道,“前些年,臣只是不想,让殿下太早显露锋芒,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当然....”说着,他长叹一声,“臣想不到,太子竟然....”
“没想到我爹死的那么早?呵呵!”朱允熥一笑,举杯忽一饮而尽。
而后放下酒杯,“孤问你,若是父亲不走那么早,又当了皇帝。而他对于太子之位,并不属意于我...那么表哥你,会如何呢?”
“你妈的!”
李景隆心中骂道,“你跟谁学的这么刻薄?”
心中骂归骂,但面上不显,直接道,“自然是殿下您!”
“哦...那我再问你!”
朱允熥再次给自己倒满酒,正色道,“既然你心属在孤,那为何这么多年,您的夫人,也就是孤的表嫂,为何!”说着,他突然重重的放下酒杯,砰的一声,“跟太子妃那边,走的那么近?好似亲姐妹一般,好似骨肉至亲!”
“殿下恕罪!”
李景隆慌忙单膝跪地,大声道,“不是臣妻子跟太子妃走的近。而是....太子妃屡次召唤,臣和妻子,怎敢不遵?再者,臣犬子从周岁起,就是皇上钦点的四爷的伴读.....”
“哦!”
朱允熥忽然打断李景隆,举杯在唇间,“原来如此,孤还以为你一直是两头下注呢!”
李景隆心中一颤,一股面对朱允熥时从未有过的惊悸涌上心头。
他不由得抬头,再次审视起眼前这位大明帝国未来的君主,眼前这个少年的样子,竟然和他心中...已经模糊的朱标的影子,渐渐的重合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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