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具尸体已经风化成白骨,半倚墙角,腐败的棉袍如同褪色的蝉翼粘在骨架上,右臂自肩胛处断裂,断骨处凹凸不平,显然是被利刃所斩。
肋骨间有数处细密凿痕,指骨尽碎,髌骨穿孔,显是铁钩、钉凿之刑。
即使眼前这具尸体已经化作白骨,但温婉依然察觉此人生前遭受过各种酷刑。
甚至——
阴暗逼仄的地下室,阴风阵阵,她感觉背后凉沁沁的,仿佛看见此人不屈隐忍的魂魄。
温婉喉咙骤然发紧。
她蹲下身,裙摆扫过地上凝结的白色盐霜。
她看见尸体腰间的玉带扣。
那是大陈朝一定品级官员才能用的制式。
这人…是大陈朝的官员!
温婉心跳如鼓,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具骸骨,不知怎的,心中一种悲悯油然而生。
头顶上传来脚步声,应是阿洲测量回来了,温婉毫不犹豫翻身就走。
等离开了那处茅草屋,温婉心里沉沉,她回头看一眼那衰败的屋顶,问身边的阿洲:“大当家的是什么时候到这岛上的?”
阿洲只当她是自己人,他本来也是并州渔民,实在是活不下去才投靠了莫素芳,因此性格也算老实。加之温婉有了腰牌以后,那就是大当家的心腹,以后前途无量,阿洲对温婉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听岛上的老人说…最早的有十几年前就跟着大当家的了。”
“我看你们对大当家倒是很忠心。”
“日子过不下去啦,大当家赏我们一口饭,给我们一处安身立命之所,那就是我们的恩人!”
温婉蹙眉,“虽说朝堂有海禁政策,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朝堂也允许渔民在近海活动捕鱼,怎会日子过不下去!”
阿洲便笑她,“先生没过过苦日子咧!朝堂一成税,地方加一成,到了我们县上再加一成,今儿个田赋税、明儿个人丁税、后儿个徭役钱,进城要给看门老爷交进城税,卖自家捕捞的鱼,竹筐一摆,便是落地费。这海味腥臭,若是竹筐漏水,还得交一个污道费,再碰上过桥需要缴纳的过闸税,进一趟城如剥一层皮。”
“先生说打渔,这渔船是传家宝,都是宝贝疙瘩。若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还能上别家渔船,帮着别家打渔,卖了海货以后换些粮食回来。可我性子木讷,不会装怪卖巧,不会讨好我们村里的船霸,这辈子都别想上船。”
“横竖都是死,不如出海跟着大当家干!”
“活一天算一天!哪天朝廷的官兵真追杀来了,我便冲在前面替大当家挨刀。”
温婉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问了一句何不食肉糜的话。
她为自己的浅薄而愧疚。
温婉言不由衷,“是呢,大当家给了我们一片净土。我们都该好好报答她。”
时间一晃,温婉在岛上已经有一个月,眨眼便到了年关。
今年这个年…过得很不是滋味。
出海的船回来了,董先生带来了她所需要的书籍和文房四宝,也带回了春联、窗花、红绸等物,海岛上的百姓家家户户贴着“福”字,温婉想到去年年关温家一家人包饺子的场景,终于抑制不住想家、想昭昭和珲哥儿、想孩子爹。
算算时间,她离开播州已经两个多月。
昭昭和珲哥儿应该都会走路了。
温婉甚至想着跟莫素芳拼一把,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过现在在代购行业越陷越深。
阿贵男人去执行任务了,过年便来陪她,似乎发现她闷闷不乐,便给她下了一碗面。岛上物资匮乏,面下面还卧着一个鸡蛋,阿贵笑得腼腆:“温先生是不是想家啦?”
她知道温婉有两个孩子,便劝她:“大当家是个好人,您跟她说说,让她把您两个孩子也接到岛上来。”
温婉哪儿敢。
她甚至不知道莫素芳说的便宜爹和温静他们被送走是真是假。万一那位皇后娘娘发癫,先拿温家人开刀怎么办?
岛上虽说都是些亡命之徒,但大多拖家带口,温婉瞧着被人成双成对家庭圆满,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对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也味同嚼蜡。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想手办了。
这一刻,特别特别想。
早知道就跟他低头认个错,手办又好哄,两句软话就能将他狠狠拿捏。在播州的事情,她老顾着跟他置气,两个人根本没有机会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她要是死在这荒岛上……
手办就像是那些虐文男主一样,一边怀念她,一边儿孙满堂!
做死了的白月光,亏啊!
血亏!
温婉化悲愤为食欲,发泄似的狂吸碗里的面条,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抬头……
一瞪眼——
等等。
眼前林地里站着那个叫花子怎么有点眼熟?
温婉眨了眨眼,看清那人时,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唰”一声流进面汤里,汤汁呛进肺管子里,呛得她一阵猛烈咳嗽。
阿贵走来,担忧的看向她,温婉余光飞快一瞥,那人已不见人影。
甚至她以为是自己幻觉!
温婉心跳如雷,拦住走向窗边的阿贵,“阿贵,我没吃饱。我刚看见李大娘家做了煎饼,你拿几个铜板去买两张回来,咱们待会裹着辣椒酱吃。”
阿贵见温婉肯吃东西,当下欢喜的“应”了一声,匆匆提着灯笼去李大娘家。
李大娘家靠近岸边,来回也得半个时辰。
温婉跟在阿贵身后,站在门窗处确认她走远后,一扭身便扑进了一个火热的胸膛中。
来人将她抱了个满怀,一双如烙铁般滚烫的手紧紧搂着她。
她往后仰头,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吻。
温婉被吻得无法喘气,脚下大乱,身子一晃,整个人几乎被他拉拽到屏风后的隐秘空间。
——砰。
来人后背狠狠撞向墙面。
温婉被带入那人怀里。
一声惊呼,牙关登时被人撬开,胸前一凉,那粗糙的指腹探入小衣里,让她忍不住一个激灵。另一只手落在她脖子,若有若无的拂过她脖子处被他咬过的伤疤。
温婉觉得自己就像刚才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面,被这男人拆解吞入腹中。
一失神,对方已经攻城略地,身上那件外衫已经被他褪去,眼瞅着就要在荒岛上大战三百回合,温婉残存的理智回归,沙哑喊出一声:“魏峥!”
“你醒醒!”
“你不要被我的美色所迷!”
一声低笑。
在小衣里游走的手顿时停下。
魏峥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