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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太公院里的管家轻手轻脚地来到议事堂旁边宋江的办公房,说:“大寨主,太公让我来禀报您,请您晚上回家吃饭,有事商量;若您有大事不能回家吃饭,吃饭后回家也行,太公说早晚等着您。”

宋江知道太公定会找他。正巧当晚山寨没有大事,宋江便随管家回家陪太公一起吃饭。自从大龙和两个媳妇还有云娘住到这里后,太公就跟他们一起吃饭,宋清在家时也是这样。可只要宋江一回来,就只有宋江和宋清陪太公一起吃,大龙他们四人在大龙屋里吃。

宋江刚到,宋清也回来了。管家和女佣很快就把饭菜摆上了桌。宋江很少回来吃饭,但只要一回来,太公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总是有说有笑的。可这一回却跟往昔不同,从宋江进门,太公的脸就拉得老长。宋江请安,太公也不像往常那样,笑盈盈地说:“坐下吧,累一天了,甭这么多礼节。”这回,眼皮都没翻,只轻轻地咳了一声,便端起碗来喝粥。

宋江知道,太公晚上就只喝一碗粥。因此,便忙给太公碗里夹菜。太公一看,却放下碗筷,不喝了。只说:“别别,让你这大人物忙活,我受用不起。”

见爹放下了碗筷,宋江也不敢吃,宋清就看看爹,再看看哥,有点手足无措。三人都不说话,也不吃饭,气氛很是尴尬难堪。半天,宋清才打破这近乎凝固的气氛,低声说道:“爹,先吃饭吧,要不都凉了,您吃了不好受。”

“哼”,太公冷冷地说道:“不吃了,你们吃吧。我老了,只能吃人家的饭,住人家的屋,穿人家的衣,我没脸呐。”

宋江用他那特有的绵软声音说:“爹,您这是说哪里话?我知道您生的啥气。您孙子他犯的都不是错,那是犯罪。爹您是最通情达理的老人,要是您都不能理解我,还能有谁理解我?您的意思,二弟已经给我说了,我也让二弟把我的意转达给您了,您怎么还生气?您就这一个孙子,我要是不管好他,让他走正道成大事,他怎么能为咱宋家争光争气光宗耀祖?再说了,我的儿子违犯了山寨律法我不惩治,我怎么再管别人?我这山寨之主还能当得下去?我还有脸在这梁山上当家作主、还有何面目去说人家管人家?这梁山上可有二三万人,都看着我呢。您老人家难道不明白?爹您疼孙子,我理解。可要是光疼却不教不管,对您孙子不但不是好事,还会害了他,他就会走邪道也永远都成不了器,您老的面子往哪搁?”

太公听着宋江这一番话,觉得的确是这个理。尽管心里明白,可嘴上却说:“哦好好,你是大人物,我说不过你,也管不了你,可我就是不允许你难为我孙子!”

宋江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哎哟爹呀!我这不是难为我?我这才是望他好呢。”

太公一听这话,气更大了:“噢,你望他好,我不望他好;我难为你,我老糊涂。你如今了不起,我这老骨头,说啥也没用了。没用了,唉!”

宋江刚要再解释,突然,随着一声大叫:“爹!”水仙、二夫人和云娘一起跪到了宋江面前。

宋江尽管是见过大风大浪大世面的人,可原本如花似玉的两个儿媳和一个闺女,顷刻间一起哭着跪到了他身旁,这样的场面,迄今他头一回遇到。一时间,他有点错愕,用惊异的双眼迅速打量了一眼跪着的三个女孩,同时又用两眼余光扫了一下爹和宋清,发现爹和宋清也都在注视着他。只听那水仙带着哭腔喊道:“爹,求求您了,放过大龙吧。大龙他已经认错了,您就放过他吧!”

云娘和二夫人也应和道:“放过大龙吧,放过他吧!”

宋江静静地看着她们,听着她们的哭喊,一直不吭声。直到她们的声音小了下来,才说:“起来起来,这成什么样子?快起来。”

水仙却说:“您得答应不再处罚大龙,您不答应,俺们不能起来。”

听闻此言,宋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你们呀,要懂大理,这等泼妇式的做法是你们能做的?云娘,你可是征战沙场的副将,你也能这样?你俩,就是这样疼爱大龙?帮着他护着他去不争气不争脸?唵?”

云娘被宋江这话说得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立即站起身退出了屋子,剩下水仙和二夫人还跪在宋江身旁。宋江一看这情形,又问了一句:“我把话说明白了,你俩还不起来?”

水仙又说道:“爹不答应,俺不能起来。”

宋江一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真不像话,不明事理,不成体统!不可思议!爹,你们慢慢吃吧,我还有事,走了。”

宋江用力甩了一下袖子,“嗵嗵嗵嗵”,狂风一般卷出屋门,出了院子,消失在了暗夜中。

一直在门外站着的大龙,望着爹出了院子,才一步跨进屋门,朝着爷爷跪下,道:“爷爷,都是孙子不好,让您着急生气还受累。孙子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一连给太公磕了三个头。太公看着依然跪着的大龙和两个媳妇,重重地叹口气,说道:“唉,起来,快回去睡吧。”

三天后,开完了早会,吴用点名留下了戴宗、花荣、刘唐、史进、杨雄、时迁、斐宣和吕方、郭盛等将领。花荣已经提前把大龙叫来,在忠义堂大门外的等候室候着,等待宣判后接受处罚。

吴用道:“各位对宋大龙跟随时迁进入大名府并潜入翠云楼被官军抓住一事,都已清楚。按大寨主的要求,我也将此事专门向山寨孔目斐宣将军作了通报。按山寨律法,此事该如何处理,就请斐将军先说说吧。”

斐宣说道:“我首先声明,此事不属于我的职责范围。山寨无权也不应该处理宋大龙。”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谁不知道,斐宣是有名的公正无私铁面无情?可他为何会这样说?见大家都愣愣地看着自己,斐宣声若洪钟,继续说道:“这事不是明摆着吗?宋大龙既非山寨军人,也不是山寨之人,只是山寨头领的亲属。山寨律法是管山寨人的,管不着亲属。山寨无权也不应该处罚宋大龙。”

宋江皱着眉头,刚要发问,只见刘唐腾的一声站起来说:“说的是。没有依据嘛。没有依据的事咋办?要处理的话,我看,哼!”

刘唐突然不说了。宋江就往前探了探身子说,“你说呀,要处理的话应该怎么办?”

刘唐却呆愣了半天才又说:“要处理的话,那就得处理大寨主你了。反正吧,山寨没理由处理人家宋大龙。”

众人傻了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想到刘唐怎么扔出来这样一句话。吴用故意问:“刘唐啊,你喝醉了?”

刘唐:“我没醉,大早晨的我喝啥子酒啊?我的意思吧,宋大龙他又不是梁山军人,也不是山寨的人,不管干什么,哪怕他只是在山寨干杂活哩,只要是山寨人,处理他也说得过去,可他啥都不沾边。那他咋跑去了?那是大寨主没安排好,看管不严呀,让他溜到队伍里去了呗,大家想想,既然是这样,不得要处理大寨主?咋能处理宋大龙哩?”

这话一说,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杨雄和史进,竟然笑出了声。史进说:“处理大寨主也于理不通。其实,这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宋大龙的师傅,我没有安排好人,留下他在家里好好练武。啊,要说这事吧,其实大寨主给我叮嘱过,我当时忙着去前线,漏了,我当然有责任。要不就处理我吧。”

杨雄说:“反正这事儿呢,宋大龙他自己,你说他没一点错吧,也不对,他是有错的。错在哪里呢?大家都明白。可我觉得刘唐兄弟那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吴用听出了弦外之音,就微微一笑,说道:“好啦,说到这里,这事就明白了。咱无权处理一个不是梁山的人,如果他抢了咱梁山,毁了咱梁山,那么咱可以狠狠地惩治他,甚至可以杀掉他。可是他没有,并且他跟着去,心意是好的,想立功,想对梁山做贡献,至于后来被官军抓住,官府也没来得及审他,他也没向官府交代什么,没有做出有损梁山的事儿,这样咱们处理人家宋大龙可就于理于法都无据了。大家说怎么办呀?”

戴宗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本来就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何必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屎盆子也不是啥好玩意,别抢着往头上扣了。”

宋江一直板着脸,非常严肃的看着大家,听到这里,就说道:“看来呀,还是我宋江家教不严,没有管好啊。这样吧,既然咱梁山的法律和规矩管不着他,那我就回家对他施用家法,回去我也饶不了他。”

原本要会商判决宋大龙的事,就这样结束了。众将领陆续走出了忠义堂,花荣走进等候室,对大龙说:“回家吧,没事了。回家等着你爹用家法吧。用家法,上边有你爷爷呢。你爹家法要是用过头了,你爷爷会管他,不用担心哦。”

早会开始前,花荣把大龙叫来,让他坐在这里候着,大龙却并没坐。要在以往,他会靠在门口,脖子伸得老长,支起耳朵想听到点什么。可这一回,他压根就没这想法,他觉得没关心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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