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湿透的衣物,将寒意刺入骨髓。
何邪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撕扯间沉浮,每一次试图清醒,都被背部的灼痛和精神的撕裂感狠狠拽回深渊。
坐标碎片在皮肤下隐隐搏动,像一个嵌入血肉的异星心脏,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空间错位的眩晕。
“…确认生命体征…极不稳定…背部的‘腐殖’在扩散…奇迹核心枯竭…”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耳中,像是隔着厚重的污油棉絮。
“…那女人…烬队长…共生苔藓严重受损…孢囊侵蚀加速…‘苦根膏’只能延缓…需要‘净源石’…” 另一个更年轻、焦虑的声音回应。
“净源石?…据点库存…早在三个‘消化周期’前就用光了!…都是因为这个…‘信号源’!”
第三个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刻意压低了音量,但其中的恨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向何邪的方向。
何邪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晃动,橘黄色的火光在布满油污和冷凝水的生锈管道上跳跃,勾勒出扭曲的影子。
他躺在一张铺着粗糙兽皮的金属板床上,置身于一个由巨大废弃齿轮、弯曲管道和锈蚀钢板勉强拼凑出的狭小空间里,像巨兽腹腔中一个摇摇欲坠的肿瘤。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劣质草药膏的刺鼻苦涩,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其他气味掩盖的、类似臭氧的清新气息,源头似乎是角落里几块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矿石。
几张戴着各式防毒面具的脸孔围在稍远处另一个板床边。
那是烬。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如同旧纸。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脸——大片原本散发着荧光的暗绿苔藓此刻焦黑蜷曲,边缘剥落,露出下方并非正常人类皮肤、而是覆盖着细微暗红鳞片状纹理的区域,那鳞片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几处剥落最严重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细微的、如同菌丝般的暗绿色脉络在缓慢搏动。
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打满补丁油污工装的老者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种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墨绿色膏状物涂抹在苔藓受损的边缘。
他动作凝重,每一次触碰都让昏迷中的烬眉头无意识地蹙紧。
“他醒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守在何邪床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壮、脸上戴着简易焊接面具的男人,只露出一双充满血丝、写满警惕和毫不掩饰敌意的眼睛。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用粗大螺栓和锋利金属片改造的沉重扳手,尖端还沾着暗褐色的污迹。
瞬间,据点里所有能活动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何邪身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沉闷撞击声——
那是捕食根还在锲而不舍地冲击着入口的金属闸门。
老烟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的防毒面具最为老旧,镜片浑浊,布满划痕。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隔着镜片死死盯着何邪,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里面跳动的坐标碎片。
“小子,你,”
老烟斗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从哪里来?”
何邪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
“…我…不知道…”
“不知道?”
高壮男人(螺栓)猛地踏前一步,手中的扳手扬起,带起一股腥风,
“放屁!你不知道那鬼石头是什么?不知道它能把整个‘花园’的捕食根都招来开饭?!烬队长为了救你,脸都烂了!你他妈说不知道?!”
愤怒如同实质的浪潮涌来。
何邪感到窒息。他确实不知道。
记忆是破碎的镜面,只有冰冷的深海、白大褂的悲悯、使徒的跪拜… 没有来处。
“螺栓,退后。”
老烟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螺栓不甘地低吼一声,退了半步,但扳手依旧紧握。
老烟斗一步步走到何邪床前,浑浊的镜片几乎贴到他的脸上。
那股混合着机油、草药和衰老体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那你知道‘星门’吗?”
星门!
这个词如同一道炸雷,劈开了何邪混乱的意识!
不是来自记忆的清晰画面,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的、带着冰冷金属气息和空间撕裂感的悸动!
他胸口沉寂的坐标碎片猛地一烫!
“呃!”
何邪痛苦地蜷缩了一下,额角渗出冷汗。这反应太过明显。
据点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所有锈火成员的眼神瞬间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警惕和愤怒,现在则混合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看待非人异物的恐惧。
“他…他果然和‘星门’有关!”
一个瘦小的成员声音发颤,“传说里…带来毁灭的‘门’…”
“闭嘴!”
老烟斗厉声喝止,但他的呼吸也明显粗重起来。
他死死盯着何邪痛苦扭曲的脸,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恐惧、探究、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绝望的希冀?
“看来你知道这个名字…”
老烟斗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拷问灵魂的力度,“或者…你的‘身体’知道。告诉我,孩子,”
他用上了“孩子”这个词,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星门’后面是什么?是希望?还是…我们这个世界终结的‘摇篮裂缝’?”
摇篮裂缝!
又一个关键词!
何邪的头痛得像要炸开!
破碎的记忆碎片疯狂冲撞:
星海殿堂中,超梦与魇跪拜,模糊的声音在回荡:
“…容器承载坐标…修补‘摇篮裂缝’…终极试炼……”
实验室里,“白大褂自己”悲悯的回眸,嘴唇无声开合,口型似乎正是——“裂缝”!
“试炼…修补…裂缝……”
何邪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声音破碎不堪。
他无法组织完整的句子,剧烈的精神冲突让他眼前发黑,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他脑内厮杀——
一个高高在上,俯瞰世界泡,下达修补指令;
一个卑微如尘,在血肉回廊中挣扎求生,被当作钥匙和容器!
“修补裂缝?”
老烟斗猛地抓住何邪的肩膀,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浑浊的镜片后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谁要修补?用什么修补?怎么修补?!”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我不知道!”
何邪崩溃般地低吼,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的剧痛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
“记忆…碎了…深海…实验室…他们叫我钥匙…容器!…试炼…是为了修补…还是…迎接终焉?!”
据点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何邪粗重的喘息和外面捕食根执着的撞击声。
老烟斗缓缓松开了手,佝偻的身体似乎更加苍老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走到据点中央。
那里,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齿轮浮雕,正是何邪昏迷前瞥见的那个锈火标志。
老人伸出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齿轮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哀伤。
“摇篮裂缝…”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原来传说是真的…世界病了…病的源头,就在那里…”
他猛地回头,浑浊的目光再次钉在何邪身上,这次不再是纯粹的敌意,而是混合了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知不知道…”
老烟斗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锈火据点沉重的回响,
“你和你胸口的‘信号石’,已经和‘摇篮裂缝’,和这个世界的生死,绑在一起了。锈火…没有退路了。”
就在这时——
呜————!!!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源自整个“血肉回廊”最深处脏腑的、充满无尽饥渴与暴怒的恐怖尖啸,穿透了厚厚的金属壁垒,狠狠灌入据点!
气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墙壁上的锈屑如同雪片般簌簌落下!
“核心心脏!…祂…祂彻底狂暴了!”
螺栓惊恐地喊道。
几乎同时,昏迷中的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脸上那片焦枯的苔藓边缘,几缕微弱的荧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下方暗红的鳞片状皮肤下,那些细微的绿色菌丝脉络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开始疯狂蠕动、增殖!
被“苦根膏”暂时抑制的孢囊侵蚀,在菌主本体的暴怒意志刺激下,开始了凶猛的反扑!
何邪胸口的坐标碎片,在这来自“菌主”位格的恐怖尖啸和精神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不受控制的刺目银光!
这光芒不再温和,充满了撕裂空间的狂暴波动,瞬间照亮了整个据点,也照亮了每一张写满绝望的脸!
信号,被再次放大!
这一次,不是开饭铃…而是终焉盛宴的正式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