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拿起那碗冰酪,却没有吃,只是用那冰凉的碗壁,贴了贴有些发烫的额头。
他拿起一本来自怡州的奏折,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向了站在一旁,身姿挺拔,正在默默研读另一份奏报的太子任泽鹏。
“鹏儿,你过来看看。”
“是,父皇。”太子任泽鹏放下手中的文书,恭敬地走了过来。
任天鼎将奏折递给他,问道:“怡州大旱,如今已然闹了灾荒。地方官上奏,请求朝廷即刻调拨赈灾粮。此事,你怎么看?”
太子任泽鹏接过奏折,仔细地阅读了一遍,露出了沉思之色。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赈灾粮必须立刻调拨。但如何发放,却有讲究。”
“哦?说来听听。”任天鼎的眼中,闪过一丝考较的意味。
太子侃侃而谈:“此前各地赈灾,屡屡发生贪墨之事。朝廷的救命粮,层层盘剥,真正落到灾民口中的,十不存一。甚至有地方豪强与污吏勾结,冒领赈灾粮,转手高价卖出,发国难财。百姓拿不到粮食,活活饿死,朝廷的恩德,也变成了他们的怨恨。”
“既然如此,”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儿臣以为,我们不妨在调拨的粮食之中,掺入一定比例的沙砾与谷糠。”
“什么?”任天鼎眉头一挑。
太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真正快要饿死的灾民,是绝不会在乎饭里有几粒沙子的,有的吃,能活命,就是天大的恩情。而那些想要冒领粮食,或是想将粮食囤积倒卖的奸商污吏,吃到满嘴的沙子,自然会嫌弃这粮食口感太差,卖不出好价钱,也就断了他们贪墨的念头。如此一来,或可保证,这救命粮,能真正落到需要它的人口中。”
听完这番话,任天鼎那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的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
“好,好一个‘掺沙之策’!”他抚掌赞道,“以小恶,防大恶。虽非万全之策,却是在当下最有效的法子。鹏儿,你长进了。”
太子任泽鹏躬身一礼,脸上却露出一丝赧然。
“父皇谬赞了。此法,并非儿臣所创,而是林师昔日授课时,与儿臣闲聊所言。”
“林尘……”
听到这个名字,任天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靠在龙椅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算算日子,林尘领兵进入西南,剿灭土司,这一次,又是快一个半月了。再无半点动静传来,也不知……如今战况如何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太子连忙上前一步,安慰道:“父皇不必忧心。西南之地,山高林密,土司盘踞多年,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平定的。剿抚并用,徐徐图之,才是正理。想必林师,正在为此事筹谋。以林师之能,断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但任天鼎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未消散。
正在这时——
“报——!!”
一声尖锐高亢的通报声,猛地从殿外传来,打破了书房内的沉静!
“西南边军,八百里加急——!!!”
任天鼎那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猛地从龙椅上坐直!他与太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与期盼!
“快!”任天鼎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吕进!快去接!”
吕进连滚爬爬地冲出殿外,片刻之后,便捧着一个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皮质卷筒,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那卷筒之上,还插着三根翎羽,象征着其十万火急的等级。
“陛下……西南……西南的捷报!”
任天鼎霍然起身,亲自从吕进手中接过卷筒,他那双沉稳了数十年的手,此刻竟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撕开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封厚厚的书信。
信,是林尘与陈匹夫联名所上。
任天鼎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当他看到“瘴云山大捷,天降神兵,一夜尽歼播求五万精锐”这几行字时,他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光彩!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龙颜大悦,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那股压抑了数月的沉重与担忧,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鹏儿,快来看!”他兴奋地将信递给太子,“林尘没有让朕失望!陈匹夫也没有让朕失望!瘴云山一战,我大奉,大获全胜!”
太子任泽鹏接过书信,也是看得心潮澎湃,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与自豪:“林师用兵,真乃神人也!此战过后,播求国十年之内,再不足为虑!而且信中说,镇国公陈帅也安然无恙,这可真是我大奉之幸,西南之幸啊!”
父子二人交口称赞,御书房内,一扫之前的沉闷,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然而,当任天鼎继续往下看时,他的眉头,却又渐渐地皱了起来。
信中,详细禀报了关于那近五千名播求俘虏,以及其主帅尼玛松赞和叛贼孔明飞的处置问题。
对于那五千俘虏,信中呈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
镇国公陈匹夫的意见,是遵循旧例,将这些俘虏作为筹码,与播求国谈判,让他们用巨额的金银、战马、牛羊来赎人,既能充实国库,又能削弱其国力。
而林尘的意见,则简单、粗暴到了极点——全部坑杀,以其头颅,在边境线上,筑成一座京观,用以震慑所有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
一个主抚,一个主杀。一个求稳,一个求绝。
两种意见,泾渭分明,让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任天鼎,瞬间陷入了沉思。
他将信递给太子,问道:“鹏儿,此事,你怎么看?”
太子任泽鹏仔细看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开口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林师之法,虽酷烈,却是真正的一劳永逸之策!播求国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今日放虎归山,他日必为大患!唯有一次性将他们打痛、打怕、打到骨髓里都恐惧,才能换来西南边陲长久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