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说完，整个人都泄了力道。
若说她对老夫人的死没有丝毫的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从她被老夫人带进侯府的第一天起，便一直陪伴在老夫人身边，那时老夫人便是她立身侯府的依靠。
后来老夫人做主让她嫁给二爷，她在侯府的身份由表小姐转变成了二夫人。
从她进府到‘死’去，整整二十余年，她在永宁侯府度过的时光比她原本的家还要长。
虽后来因着没有为二房生个男丁，觉着老夫人偏心了，但从心底里还是感激老夫人的。
可偏偏，老夫人纵容林氏母女迫害芙姐儿，这便是触怒了她的逆鳞。
以至于她对老夫人既有感激，却又充满了怨恨，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眼下看着老夫人的尸体，吴氏喉间有些气血翻涌，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她不想再让芙姐儿为她忧心了。
老夫人也死了，三人便只剩下一人。
鲜血汩汩地从身下涌出，周令宜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地躺在那里，已经是失血过多，进气多出气少的状态了。
不得不说，周令宜的求生欲望极强，出乎了周令芙的预料。
今日接连受了这么多的刺激，又灌了特制的堕胎药，换做一般人早已经支撑不住一尸两命了，偏偏周令宜还强撑着一口气在。
周令芙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痛苦还一直在强撑着，因为她不甘。
周令宜一出生便是永宁侯府嫡女，凌驾于所有姐妹之上，要她如此凄惨的死去，只怕比当初抄家时直接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
只怕这人还想着熬过这一关，今后好怎么报复她呢。
只是，她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了。
今日，无论周令宜熬不熬得过这一关，她都不会留她的性命。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留这三人的性命。
一切，只不过是为报复罢了。
单纯的杀人又怎么能出得了她心中的那口气呢？
林氏心狠手辣，但对子女是真心疼爱，为了周令宜能够上位，对旁人那是毫不留情。
既如此，那她就要让林氏亲眼看着周令宜为了活命，背叛她，甚至于亲手灌药置她于死地。
死在自己呵护娇养大的亲生女儿手中，想必林氏临死前定是悔恨悲愤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吧，只怕到了底下都死不瞑目。
老夫人对她所谓的疼爱，不过是如天边浮云般，只要涉及到侯府，她和娘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老夫人任由周令宜戕害她，纵容周令宜害‘死’娘，嘴上说为了侯府，理应献出自己的命，以回报侯府这么多年富贵的生活，可她自己却怕死得不行。
再没有什么比眼看生的希望就眼前，却转瞬便落入地狱更令她绝望的了。
至于周令宜，她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将她囚禁于安王府的荒院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杀’了娘，万死不足以平息愤怒。
她永远也忘不了喝下堕胎药，眼睁睁看着自己才一月有余的胎儿从身体里剥夺的绝望，这种滋味自然要让周令宜自己亲自经历一遍才好。
不过像她这种心狠手辣又自私的女人，安王死了，恐怕她自己都迫不及待要将腹中的孩子打掉，以免碍了她以后的路吧。
不过这也没关系，先让她尝尽身体上的痛，至于心里的痛……有时候嫉妒和悔恨足以让一个人痛不欲生。
周令芙优哉游哉地朝周令宜走去，蹲下身，轻声开口道：“周令宜，你就没有想过从安王书房里搜出的那些通敌叛国的书信是谁放进去的吗？”
周令宜原本已经空洞的双眼蓦然瞪大，她蜷缩的手指无力的攥着周令芙的衣角，气若游丝道：“是……是你……”
周令芙轻笑，“对，是我。”
“那日我知林惜颜来安王府，算计好时间从荒院内跑了出去，趁着安王调离守卫寻我，进入书房打砸一同，趁机将那些书信藏在了书房。”
“还有自戕，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服了假死药罢了，是为了逃离安王府的权宜之计，没有看到你和安王受到报应，我怎么能死。”
周令芙每说一句，周令宜的神情便激动一分，连带着苍白的脸也带上一丝病态的红。
她捏着衣角的指节用力，“怎……怎么……”
周令芙一把甩开她的手，轻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明明被你关在荒院，为何能做这些事情，为何知晓那一日林惜颜会来，从哪里找来的那些有安王字迹的书信和假死药，又为何能提前知晓你们的计划？”
“你不用担心，我今日都告诉你。”
她盯着周令宜的眼睛，欣赏着里面的痛苦，缓缓道：“我之所以能做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有一个人帮忙，她比我要更痛恨安王府和永宁伯府。”
“甚至不惜为此，救了我这个曾经对她恶语相向的人，你猜，这个人是谁？”
看着周令宜微愣后骤缩的瞳孔以及下意识后缩的动作，周令芙便知道她猜到了。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去捂自己的耳朵，可周令芙却攥住了她的手，偏要她听得清清楚楚。
“是沈琼华啊，多亏了沈琼华，我才能逃脱你的控制，才能做下这么多事。”
“你是不是很后悔？若不是安王和你，贪心不足，引狼入室，要算计旁人，将沈家引进京城，你本可能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的。”
“不……不是……你不要说了……”周令宜气息虚弱道。
“不！我偏要说！”周令芙笑着，神色疯狂。
这段时间，她早就弄清楚了当初沈家为何会进京的原因，沈琼华也并没有瞒她。
她与周令宜自幼一起长大，对周令宜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不过。
表面上是温柔小意，品性柔顺，实则最是小肚鸡肠，心高气傲，嫉妒心极强。
周令宜之所以会想法子将沈家弄进京，不过是以为弄死了沈父，一家子寡母幼弟再加上一个弱女子，便可以随意拿捏，将沈家的财产都据为己有。
表面上表姐表姐的喊着，实则压根看不起沈琼华。
她看不起沈琼华，却偏偏为了沈家的银钱一直忍让着，只能在暗地里使手段。
如今，她眼中所谓的低贱之人，一举掀翻了安王府和永宁伯府，还令她沦落到此等地步，而沈琼华还是她自己亲手招惹进京的。
这比如今抄家为奴的结局，更令她难以接受。
她会不停的想，若是当初没有招惹沈琼华，她会不会就不会沦落到这等下场。
抑或是在发现沈琼华有不受控制之处时，就当下决断，没有瞻前顾后，沈家是不是就翻不起风浪来。
永宁伯府是不是就不会被抄家，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永宁侯府嫡女，而不是在此摇尾乞怜。
这样的假设与悔恨足以逼疯周令宜。
“你说说你，你为什么就挑中了沈家，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沈家可任由你玩弄于鼓掌？”
“你若是不算计沈家，沈家就不会进京，沈琼华也不会在察觉到你的图谋之后倒向了瑞王。”
“你们费尽心机，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给瑞王送去了一个聚宝盆，助长了瑞王的势力。”
“若非如此，说不定安王也不会铤而走险与陈国频繁勾结，也就不会落到这等地步。”
“周令宜，你看看两年前的你，再看看如今的你，你甘心吗？后悔吗？”
“若不是招惹了沈琼华，你此刻说不定还是永宁侯府的嫡小姐，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周令芙的这些话，就如同一个魔咒一般，令周令宜忍不住在脑中设想。
越想越悔恨，越悔恨越无力，越无力越不甘……
终于，周令宜崩溃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激动地尖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不要在说了！啊——”
周令芙勾唇，盯着她身下如洪水般倾斜而出的血。
良久，缓缓伸出一只手探入她的鼻息之间。
了无生息。
周令宜……死了。
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