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话说完,江桃也没多做留恋,转身便上了出租车,顾有为和顾盼紧随其后。
火车“哐当哐当”驶入沪市站,窗外是熟悉的灰蓝色站台。穿着藏蓝制服的列车员吹着哨子,站台上人潮涌动,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江桃愣住了——
客厅里飘着饭菜香,江父正坐在藤椅上喝茶看报,老式收音机里放着评弹。江母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灶台上炖着的腌笃鲜“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爸!妈!”江桃惊喜地喊出声,手里的行李“咚”地掉在地上。
顾玉树机灵地跑过去,帮外公把茶杯续满:“外公,我帮您倒茶!”
江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玉树还是这么懂事。”
顾兰雪揉着眼睛醒来,一见外公外婆,立刻从江桃怀里滑下来,撒娇地扑进江母怀里:“外婆,我好想你!”
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江桃眼眶微热,赶紧擦了擦眼角:“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江母摆摆手,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你爸听说你们今天回来,天没亮就去菜场排队,买了活鱼、螃蟹,非要给你们接风。”
说着捏了捏顾兰雪的小脸,“雪雪又长高了,跳舞学得怎么样?”
“老师说我下个月可以跳《小天鹅》了!”顾兰雪骄傲地转了个圈,银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江桃系上蓝布围裙,和母亲一起在灶台前忙碌。煤球炉子烧得正旺,铁锅里“滋滋”作响。
江母麻利地处理着鲫鱼,刀锋一划,鱼鳞簌簌落下:“你爸特意挑了条肥的,炖汤最鲜。”
江桃则熟练地切着姜丝,案板上摆着从京市带回来的特产——六必居的酱菜、全聚德的烤鸭。她笑道:“妈,我在京市学了道炙子烤肉,待会儿做给你们尝尝。”
客厅里,顾有为陪江父下象棋。顾玉树像个小管家似的,把大家的行李归置得整整齐齐,还不忘给每人泡了杯麦乳精。
顾盼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笑嘻嘻地说:“顾叔叔,江姨做的菜可香了!”
顾有为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待会儿你可要多吃点。”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摆满了菜。
冰糖甲鱼,这是江母的拿手菜,琥珀色的汤汁裹着鲜嫩的甲鱼肉,甜咸适中。江桃见了就笑:“我今天可算有口福了。”
另外一道清蒸大闸蟹,刚出笼的螃蟹冒着热气,蟹黄饱满,蘸着姜醋汁,那更是鲜美无比,油爆虾虾壳酥脆,虾肉弹牙,腌笃鲜,咸肉和鲜笋炖得软烂,汤色奶白,一口能给人鲜掉舌头,江桃亲自做了炙子烤肉,薄薄的羊肉片在铁板上“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江父拿出珍藏的绍兴黄酒,给每人倒了一小盅。顾玉树像个小大人似的举起杯子:“祝外公外婆身体健康!”
顾兰雪撒娇地靠在江母怀里:“外婆,我想吃蟹黄!”
江母笑着给她剥蟹,慈爱地说:“慢点吃,别噎着。”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藤椅上喝茶。江父抽着大前门香烟,问道:“京市那边生意怎么样?”
江桃给父亲续上茶:“挺好的,现在交给蕙兰姐打理了。”
江母拉着顾盼的手,轻声问:“小盼,在京市习惯吗?”
顾盼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江姨对我可好了。”
顾兰雪挤过来,晃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外婆,我的舞蹈老师说我跳得可好了!”
江母笑着捏捏她的脸蛋:“我们雪雪最有出息了。”
夜深了,弄堂里的灯光一盏盏暗下去。江母轻手轻脚地把熟睡的顾兰雪抱进里屋,小姑娘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到木床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孩子,睡觉都不老实。”江母笑着给她掖好被角,银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客厅里,顾玉树正踮着脚帮外公收拾棋盘。
“外公,这个马掉漆了。”他小心地摩挲着棋子,“明天我用颜料补一补。”
江父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你妈小时候也爱捣鼓这些。”说着从自己行李最底下摸出个铁皮盒子,“喏,这是当年刻的木头象棋。”
顾玉树眼睛一亮,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副手工雕刻的棋子。
厨房传来水流声。江桃系着围裙在洗碗,顾盼在一旁用干毛巾擦拭。水龙头有些锈了,水流冲在瓷碗上,溅起的水珠沾湿了江桃的袖口。
“江姨,”顾盼突然小声说,“兰雪妹妹的镯子真好看。”
江桃手上动作没停,泡沫里的碗碟碰出清脆的声响:“等你过生日,江姨也带你去挑一个。”
顾盼抿着嘴笑。
里屋传来江母的咳嗽声。江桃连忙倒了杯温水送进去,看见母亲正就着台灯缝补顾兰雪跳舞时扯破的裙边。老花镜滑到鼻尖,银针在布料间穿梭,拉出的棉线在灯光下像一道流星。
“妈,别忙了。”江桃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明天我拿去裁缝铺。”
江母摇摇头,针尖在发间蹭了蹭:“你小时候的衣服,哪件不是我亲手缝的?”
窗外传来悠长的汽笛声。黄浦江上的货轮缓缓驶过。
客厅里,顾父正在教顾玉树下盲棋。顾玉树皱着眉头,手指在棋盘上空悬着,迟迟不敢落下。
“将军。”江父突然说。
顾玉树瞪大眼睛:“啊?我的帅不是在这……”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
“外公耍赖!”
顾有为端着茶壶过来添水,闻言挑眉:“爸,您骗我一样骗玉树呢?”
江父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夜间书场在夏夜里格外清晰。
顾盼抱着膝盖坐在藤椅上,安静地看着他们。江桃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困了就去睡。”
顾盼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再听会儿评书。”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以前都听不到的……”
江桃心头一软,拿来薄毯给她裹上。顾有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手里端着两杯热牛奶。
夜更深了。弄堂里最后几盏灯也熄灭了,只剩下江家的窗口还亮着温暖的光。
江母收起针线,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江父悄悄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酒酿圆子。
“特意给你留的。”他小声说,“趁热吃。”
江桃端着小碗,很快就吃完了,一行人累了一天,都纷纷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