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芊芊的日子不好过,便求着傅姨妈想办法,傅姨妈也曾想过不管她,可终究是血溶于水,怎么能不管呢?
傅姨妈不心疼女儿,就不会来找我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我拿出拿出宗月柔的信,说道,“姨妈,你看看人家二公子,那边闹天洪会,人家都没有惧怕过,林锦宏那点子事情,林家就能解决,你何必要淌这浑水?”
在傅姨妈哑然之际,我又说道,“这不是钱的事情,林锦宏太肆无忌惮了,该管教管教了。”
最后我又轻飘飘说了一句,“从前芊芊表妹总说表妹夫日后必登青云,怎会连这点事都处置不了?”
傅姨妈张了张嘴,一股子沉甸甸的愁苦便冒了出来,“诗文啊,你妹妹就是这么个糊涂人!有什么办法呢!”
她一直絮絮叨叨的,将秦芊芊从保定府寄来的那封哭诉信,翻来覆去地讲。
什么日子过得艰难,若不把亏空填上,林锦宏就要被革职查办,说得极其可怜。
看到信,傅姨妈带着割肉般的疼痛,她悠悠地说道,“芊芊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性子拧,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断不会开这个口……”
她说着话,眼风便扫着了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如今是侯府的夫人了,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端坐主位,身上一件莲青色缠枝莲纹的锦缎袄子,衬得气色温润,眉宇间尽是舒展安闲。
我安静地听着,指尖在温热的茶盏边缘缓缓滑过,待傅姨妈那番带着明示、暗示的诉苦告一段落,阁子里只剩下傅姨妈略显粗重的喘息时,我才微微一笑,声音依旧和缓,却像投石入水,打破了傅姨妈焦躁的涟漪。
“姨妈忧心,我自然是明白的。”我说着,侧首向侍立一旁的秋月递了个眼神,“去把我妆匣里,月柔寄来的那封信拿来。”
秋月应声去了里间,柳氏愣了一下,不明白我在这节骨眼上,提宗月柔做什么。
宗月柔,随夫去金陵的那个丫头吗?她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悄然弥漫开。
很快,一封清雅的书信递到了傅姨妈的手上。
傅姨妈展开信,目光落在那些娟秀的字迹上。
前半篇是诉说宗月嫁给文品言的日子,夫君体贴,邻里和睦,日常琐事里流淌着蜜糖般的顺遂,那新得的玉簪如何精巧,园子里新开的几株绿梅如何清雅,夫君陪她泛舟湖面的闲适……字里行间,全是傅姨妈做梦都盼着秦芊芊能过上的安稳与甜蜜生活。
傅姨妈捏着信纸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尖用力得发白,几乎要将那柔韧的纸张戳破。
一股又酸又涩又闷的气团,死死堵在她的心口,堵在她的喉咙眼。
怎么偏是旁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顺风顺水?她那心尖上的亲闺女秦芊芊,怎么就偏偏摊上了林锦宏这么个看似清高,实则不顶事的人?
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如今这副提心吊胆,还要低声下气四处求告的可怜模样!她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烧得她口干舌燥,眼窝都有些发烫。
她几乎是硬着头皮移开目光,才勉强滑向书信的后半段。
宗月柔的笔调轻快依旧,只略略提及了金陵近况,说天洪会闹得凶,她夫君文品言忙于此事,信中并未详述如何棘手,只道:“夫君言,此等祸乱民生之邪佞,必当肃清,绝无姑息之理。观其字句,决心甚笃。” 寥寥数语,却透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笃定和不容置疑的魄力。
看到此处,我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小锤子敲在傅姨妈紧绷的心弦上:“月柔就在金陵城里住着,那是天洪会闹得最凶的地方,人家文品言却没有半点慌忙,这些事情,一个男人还处理不好吗?”
我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着傅姨妈,轻声说道,“男人还没有这点魄力,还成什么男人?”
这话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傅姨妈混乱的思绪里。
是啊,文品言多厉害的人物,能文能武,这宗月柔到底烧了什么高香,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傅姨妈张了张嘴,想替林锦宏辩驳几句,说他年轻、根基浅、遇到事情不知道怎么处理,可这些话在宗月柔那份笃定的书信映照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像是在找借口。
我将傅姨妈那瞬息万变的脸色尽收眼底,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又徐徐放下,才接着说道:“姨妈,有些事情不要插手太多。”
我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说道,“其实这都不是钱的事情,是林锦宏需得收拾了。”
我抬眼,目光坦然地迎上傅姨妈闪烁的眼神,抛出了最重的一顶帽子,说道:“林锦宏就是拿捏了秦家不会给芊芊退路,所以才这样不要脸,这种事情就不该管,让他回去找林家要!”
这话一出,傅姨妈只觉得脸皮一阵发紧,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也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林锦宏才是这件事情的结,只有把他摆布了,这些烦恼事才能平息。
傅姨妈脸上那点强撑的气势彻底垮了下来,讪讪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可那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啊!她怎么能不急?眼看着闺女在火坑里煎熬,她这当娘的心,就像在滚油里煎着。
我瞧着傅姨妈那副欲言又止、坐立难安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我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目光落在傅姨妈那张写满焦虑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抛出了最后一击。
“姨妈,”我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说来,这事儿我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芊芊她,素来不是最信重表妹夫的本事么?在家时,常听她说起,妹夫胸有丘壑,腹藏珠玑,日后必登青云,直上九霄。”
我顿了顿,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几许真切的不解,“她既如此笃信表妹夫的前程远大,能耐非凡,怎的如今遇上这点子事情,倒像是慌了手脚,竟说要秦家出银子?这……这岂不是显得妹夫……能力上有些……” 后面的话我没说完,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微微蹙了下眉。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精准无比地劈在了傅姨妈那被焦虑和心疼,搅得混沌一片的心湖上!
对啊!
那个死丫头!那个蠢笨如猪,被林锦宏那点清高才子模样迷得五迷三道的秦芊芊!她当初在家里,是如何梗着脖子、红着眼眶跟她这个亲娘顶撞的?
“娘!你不懂!林郎君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只是明珠蒙尘,时运不济罢了!日后他定能位极人臣!我秦芊芊的眼光绝不会错!跟着他,便是吃糠咽菜我也甘愿!”
那些掷地有声,带着孤注一掷的狂热话语,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傅姨妈的耳边。
她当初苦口婆心劝了多少回?骂了多少次?甚至撂下狠话,说她迟早有后悔哭瞎眼的一天!可那丫头呢?油盐不进,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生生把她这个当娘的气得肝疼,夜里不知哭湿了多少回枕头。
一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怨愤,憋屈和深深无力的怒火,“腾”地一下从傅姨妈的心底直冲头顶!烧得她眼前都有些发花。
好啊!好你个秦芊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林锦宏是块能成器的璞玉吗?你不是拍着胸脯担保他必能平步青云吗?如今倒好!什么都不是!
人家宗月柔的丈夫都能稳住局面,你那“日后必登青云”的好丈夫,就束手无策了,要腆着脸、花着娘家的血汗银子填补窟窿?
这叫什么?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是对她傅姨妈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