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世雄出现在“水月庵”,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做“舔狗”也不是这一天两天了。
他不开口我都知道他来做什么,定是有人密报说温婉在此。
沈世雄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
有些笨拙,又有些实在,没啥花头,却硌得人心口发闷。
温婉和他在一起时,他倒没有那么上心,后来温婉收起了她的热情,沈世雄倒是上了心,这男女之间的拉扯就是这般奇怪,越是来得容易就越不珍惜。
“你一会子进去了,怎么跟她说?她可是来约董韦的,你难道还要插一腿?”我似笑非笑地说道。
沈世雄的脸色微变,“那小子一会要来吗?正好见识见识他是个什么东西!”
“好了,你还想和董郎君决斗啊,别傻了,你能劝说回温婉就好了。”
说实话沈世雄也算得一个好人家,不知道温婉怎么想的,就跟猪油蒙了心一般,非要嫁给那个董家大郎。
柳姑妈和我说了不止一次,叫我好好劝一下温婉。
从前乡下那门亲事就算了,可如今这么好一门亲事,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温婉是个聪明姑娘,不会不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
不过文许言说了一件事情,令我搞清楚了温婉的想法,沈家最近得罪了皇帝,不仅被停了官,还被边缘化了。
温婉一心想攀附权贵,那沈家就不是最佳人选了。
“沈世子,那我不打扰你了,你最好是去把温婉带出来,这水月庵是什么地方,世子应该比我清楚。”
我话音刚落,沈世雄对我拱拱手,便朝着水月庵中走去了。
我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叹息了一声,“这是良缘还是孽债!”
“这沈世子真是傻,都这般了,还要送上门去,也不知道图个什么?”秋月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
我们前脚刚走,天上就下起了雨。
水月庵的青灰色院墙在细雨里洇成一片湿漉漉的深黛,墙头几枝迟开的花儿,被雨打湿了,蔫蔫地垂着。
沈世雄叫随从撑起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孤零零地站在庵堂对面那株老榆树下,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滴滴答答砸在他脚边浅浅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那件锦袍紧贴着单薄的肩胛骨。
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水月庵那两扇紧闭的庵门。
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着的唇,和线条绷紧的下颌线。
能让他在这清冷庵堂外冒雨守候的,除了温婉,还能有谁?
廊下风裹着雨丝吹进来,有点凉。
“世子,我们就这样等着吗?你看雨都下大了。”随从说道。
沈世雄没有说话,他觉得这雨正适合此时的心情。
这不妥妥的《潮湿的心》吗?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
这沈世子可真是浪漫,玩起了雨中柔情,可惜不知道温婉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当初,可是温婉追着人家跑的,现在这情况反过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呢?
果然女人也是现实的,温婉更是如此。
庵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个穿着灰色缁衣的小尼姑探出头来,朝榆树下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很快缩了回去。
沈世雄像被这轻微的声音惊醒了,脊背瞬间挺直,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用力得发白,目光死死胶着在那重新关拢的门缝上,仿佛要用视线将它灼穿,雨水顺着伞沿淌下,在他脚边积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他等的人,终究没有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小尼姑又出来了,这次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竹丝食盒。
她低着头,快步穿过细密的雨帘,走到沈世雄跟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将食盒递了过去。
沈世雄脸上的期盼如同被雨水浇熄的炭火,瞬间黯淡下去,只余一片冰冷的灰烬,他默默地接过食盒,很沉的样子,他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小尼姑匆匆合十一礼,转身跑回了庵内。
“世子,要不然我们进去吧,来都来了,总要进去一下,连真人都没有见着就等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小随从开始抱怨起来!
“住嘴!”沈世雄冷冷地吼道。
小随从见沈世雄发火了也赶紧闭嘴了,再不劝说了。
雨似乎又大了些,敲在瓦片上,沙沙作响。
沈世雄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盒,看了很久,那竹篾编得细密精巧,提梁光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带着犹豫,轻轻碰了碰那光滑的提梁,像被烫到似的又猛地缩回。
他抬起头,重新望向那扇紧闭的庵门,眼神里的光彻底寂灭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和钝痛。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滑过瘦削的脸颊,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雨里的石像,守着手里那个精致却冰冷的食盒。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混在沙沙的雨声里,微不可闻。
他这样痴,谁又劝得过来?以前没有董韦时,温婉待他,虽谈不上炽热如火,却也温言软语,眼底有着少女独有的羞涩和亲近。
可自从半年前,温婉见了董韦后,一切就都变了样子。
董家大郎董韦,家世煊赫,前程似锦,谈吐风流,立时将温婉那颗心牢牢攫住了,温婉眼里的天平,毫不犹豫地倒向了那一边。
沈世雄的痴心,便成了不合时宜的累赘。
可这情种,偏偏自己看不透,或者,是不愿看透。
他终于动了,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慢慢地,有些蹒跚地转过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庵堂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发出悠长的“吱呀”声,这一次,开得大了些。
一袭素净的月白衣裙出现在门内,是温婉。
她手里捻着一串乌木佛珠,脂粉薄施,眉眼间带着一丝疏淡,可那份天生的明丽,并未被这身素服完全掩盖。
她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目光投向正要离去的沈世雄。
“世雄哥哥。”她开口唤道,声音不高,清凌凌的,像檐下滴落的雨水,敲在石阶上。
就这一声。
沈世雄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僵住。
他几乎是立刻转回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连伞上的雨水都甩落了几滴。
他抬起头,望向门内的温婉,方才还一片死寂灰败的眼睛,瞬间如同枯草逢了火星,倏地亮了起来,灼灼地燃着光,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全然的专注。
那光芒如此炽热,几乎能穿透这迷蒙的雨帘,他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急切回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