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宴的暖意还裹在衣襟上时，陈武已带着船队驶出了波斯湾的入海口。
十多艘盖伦船满载补给，首尾相接，船帆如雪白的羽翼展开在印度洋的晨雾里。
桅杆上高悬的 “大明” 旗帜，迎着海风，呼呼作响。
掌舵的老船工李伯，是跟着几十年漂泊海洋的老手，他手里握着浸了桐油的舵柄，眼睛盯着船头的罗盘，嘴里哼着闽南的渔歌。
船行三日，越过也门的亚丁港时，海水的颜色渐渐变了。
从波斯湾的深蓝，慢慢褪成浅碧，再到靠近非洲海岸时，竟成了透亮的翡翠色，连海底游动的热带鱼都看得分明。
船员们趴在船舷边，指着水里成群的鹦鹉鱼惊呼，那些鱼身上的鳞片像撒了碎金，一摆尾就搅起一串彩虹似的光斑。
陈武站在主船的甲板上，手里拿着羊皮绘制的海图，图上用墨点标注着沿岸的部落据点，那是巴士拉朋友们的赠礼——前几年往来的阿拉伯商人留下的标记。
不过，他们眼下有更好的海图，那是袁彬大人临行所赠。
只是，那片海域，除了汪大渊、郑和等先辈，至少他们，是没有去过。
“再往南走，就是没去过的地界了。”
他转头对身边的副手李青说，“让弟兄们把货舱里的玻璃球、小镜子都清点好，还有那些花哨的布匹，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
七天之后。
第七日清晨，了望塔上的船员突然喊起来：“岸！有岸！还有棕榈树！”
船队缓缓靠向一片平缓的沙滩，沙滩上铺满了细碎的白贝壳，踩上去咯吱作响。
远处的灌木丛里，几棵高大的棕榈树斜斜地倚着海风，树影下隐约能看见茅草搭成的圆顶屋，屋顶上挂着晒干的鱼干和兽皮。
没等船锚完全沉底，就有十几个皮肤黝黑的人从树林里钻出来，手里握着木矛，矛尖裹着兽骨，警惕地望着这些陌生的大船。
李青正想上前，陈武却拉住了他。
他瞧见那些人里，有几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皮肤是深如墨炭的黑色，头发蜷曲如羊毛，肩膀宽得能扛起半人高的木柴，正是传说中 “昆仑奴”。
“小心些，这些野人，可能就是袁大人提到的昆仑奴了。”
“登陆时让弟兄们注意，全副盔甲！”
“是！”
很快，双方接近。
为首的昆仑奴额头上画着红色的图腾，像是火焰的形状。
他见陈武等人没有举刀，便放下木矛，用生硬的土着语喊了一句：“你们…… 来做什么？”
众人没反应。
土着首领又换了种语言。
听到他会说阿拉伯语，众人松了口气。
“我们是来自大明的商人，想和你们的酋长做些交易，绝无恶意。”
那昆仑奴点点头，转身往树林里走，示意他们跟上。
穿过灌木丛时，陈武闻到了一股混合着椰奶和烤木薯的香气，路边的泥地上，有孩子们用树枝画的图案，像是长颈鹿的样子。
“这里的人还会画‘麒麟’？” 李青小声嘀咕，陈武却笑了。
他曾在客栈的画册上见过，非洲有一种长脖子的兽，当地人叫 “基尔”，和中原传说的麒麟倒有几分像。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圆形的空地中央，立着一根刻满花纹的木柱，柱顶雕着一头狮子的头，獠牙外露，眼睛是用红色的石头嵌的。
空地上围坐着十几个部落人，其中一个穿着兽皮长袍、脖子上挂着象牙项链的老人，应该就是酋长。
他看见陈武一行人，指了指身边的草席，示意他们坐下。
刚坐下，就有部落的女人端来陶罐装的椰奶，椰奶里飘着几片薄荷叶，喝起来又凉又甜。
酋长盯着陈武腰间的玉佩看了半晌，又指了指船上的方向，嘴里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哈桑翻译道：“酋长问，你们有什么好东西，能换我们的象牙？”
陈武让李青从货箱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时，满座的部落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包里是十几个拳头大的玻璃球，有的是透明的，有的裹着红色、蓝色的纹路，阳光照在上面，竟在地上投出了彩色的光斑。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李青手里的小镜子 —— 巴掌大的银边镜子，背面刻着大明的缠枝莲纹，酋长接过镜子，低头一看，突然 “哇” 地叫出声，伸手摸了摸镜子里自己的脸，又抬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反复几次。
“这是…… 能照出人的神物？！！”
酋长抓着镜子，眼神里满是惊奇。
陈武笑着点头，又说道：“这些玻璃球，能给孩子们当玩具；这镜子，能让酋长天天看见自己的样子。我们想用这些，换你们的象牙。”
酋长没说话，转身走进身后的茅草屋，片刻后，两个昆仑奴扛着一根半人高的象牙走了出来。那象牙泛着温润的米白色，表面有细腻的纹路，顶端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黄色，一看就是刚捕猎回来没多久的好货。
“一根象牙，一颗珠子。”
酋长道。
陈武摇摇头：“一颗宝珠，10根象牙。”
“一颗大宝珠，30根象牙。”
“一面玻璃银边镜，50根象牙！”
“嘶！”
酋长怒了！
海风卷着椰树的叶子 “哗啦” 响，酋长猛地站起来时，兽皮长袍扫过草席，把陶罐里的椰奶溅出几滴，落在满是刻纹的木柱根上。
四周的部落武士 “嗷” 地一声嘶吼，骨尖木矛齐刷刷举过头顶。
矛尖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最边上一个年轻武士往前跨了半步，木矛的影子正好落在陈武的靴尖前，他脚下的白贝壳被踩得 “咯吱” 碎了两片。
陈武没动，手指只是轻轻蹭了蹭腰间刀柄上的缠绳。
那是柄龙潭基地造的短刀，刀鞘裹着鲨鱼皮，全身重甲，怕个锤子！
他先瞥了眼李青，李青立刻会意，悄悄把布包里的玻璃球又拢了拢，指尖捏着一颗最大的蓝纹玻璃球。
“酋长，我们并非要强求，只是这‘神物’来得不易！”
“大明的工匠要在火里烧上好几年！才能做出一颗这样的珠子！”
酋长的脸涨得通红，指节攥得发白，指着地上的象牙吼：“这象牙！是我们的勇士追了三夜，才从老象身上取的！你们一颗珠子就要十根？贪心！”
他身后的昆仑奴也往前挪了挪，高大的身影把阳光挡了大半，陈武抬头时，能看见他们胳膊上凸起的肌肉，像铁块一样硬实，手里的木矛杆被握得 “嗡嗡” 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