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只要这水渠的落差超过一丈三尺,我这风车转起来,不光能带动石碾、抽水,还能顺便驱动榨油、织布……你别看这玩意儿像个花架子,实则是真能省钱省力的好东西!”
李北玄拿着纸笔,比划着风车的轮轴结构和传动比,讲得眉飞色舞。
而赢世民虽然听得认真,但毕竟没系统学过各种公式,听得还是有点半懂不懂。
“为何非得是一丈三尺的落差?”
赢世民皱眉打断,神色中透着些不解:“这高度有说法?”
而李北玄闻言,“啪”地在纸上点了一笔。
指着画出来的风车叶轮和水槽接口,笑道:“有的赵叔叔有的!而这,就要说到‘水势’了。”
一边说着,李北玄在纸上比划:“赵叔叔你看,水车转动,靠的是水的冲击力。”
“可水这玩意儿,没有形状,没有力量……要想靠它带动沉重的石磨、齿轮、织机,就得靠它冲下来的动能,也就是势能变成动能……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反正就是水越高,力量越大,具体原理我就不说了,反正你也听不懂。”
“……?”
赢世民一言难尽的瞥了李北玄一眼。
心说你就算拿朕当你的“赵叔叔”,多少也得尊重一点长辈吧?
特么的,教傻子都没你这么敷衍的!
“给劳资说清楚!”
赢世民一拍桌。
而李北玄讪讪一笑:“行,那我给你列个公式,你看啊……”
他正说着,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接着,小厮快步进屋,略显激动地抱拳禀告:“少爷,赵大人……门外来了许多贵人,说是前来恭贺乔迁!”
李北玄一愣:“谁来了?”
小厮抿了抿嘴,像是怕报错似的一口气念道:“三阁老张子房、杜玄龄、房如晦,卢国公朱知节,国子监大学士姚简,户部尚书马宾王……还有太子殿下、魏王殿下、晋王殿下!”
屋内气氛顿时一滞。
赢世民皱了皱眉,似笑非笑道:“太子也来了?”
“……是。”
小厮有些被吓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愣愣的点了点头。
而赢世民见状,怔了一下。
也有些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
李北玄虽然无官职,但爵位还是在的。
如今他搬家乔迁之喜,王公贵族前来道贺,本就是情理之中。
虽然太子身为储君,亲自登门来给一个无官的定远伯道贺,有点过分殷勤,不符合身份,但说到底,这事儿也真没错。
毕竟就算不论爵位,赢高明也算李北玄的大舅哥。
他来给李北玄贺礼,何错之有?
想到这里,赢世民沉了沉气。
心里有点堵得慌,甚至还有点想发火。
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是在无缘无故的猜忌太子。
反应过度了?
或许吧。
可要不是你赢高明前头那些事做得一塌糊涂,他至于多想你一回?
赢高明从小桀骜,脾气暴烈,又自命不凡,不肯俯首低头,稍有不顺就张牙舞爪,做事更是自作聪明,常常弄巧成拙。
可即便如此……他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
而自己,方才听说他来拜贺,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喜悦或欣慰,而是警觉与狐疑。
心中头一个念头就是,他又来干什么?
是要拉拢李北玄?
要借此谋求朝中人望?
是不是背后又藏了什么算计?
想到这里,赢世民眼神微黯。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再抱有期待,而是满心防备了?
这不是因为赢高明太优秀、太有野心、太过逼人。
相反,是因为他实在太不成器了。
暴虐、愚拙、浅薄,做事全凭一时喜怒,从不顾大局。
若真让他继位,只怕武朝江山,都会被他折腾得摇摇欲坠。
正因为如此,赢世民才不能放心,才不得不时时盯着,提防着。
不是怕他夺权,而是怕他坏事。
一个皇帝可以不信任何人,却不能不信储君。
可赢世民如今对太子,已经连最基本的信赖都失去了。
他的猜忌,说到底,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厌倦和失望。
“太蠢了。”
赢世民闭了闭眼,心中苦涩。
若不是他蠢到这等地步,他至于这样日日提防、夜夜担忧吗?
若他能像李北玄那样,知进退、明得失,不说多贤明,哪怕稍有一点眼力和格局,自己又何至于此?
赢世民默然良久,神色阴晴不定。
但终究还是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摆了摆,语气淡淡的对李北玄道:“你去瞧瞧吧,都是来贺你的。”
李北玄一怔,随即会意。
收起纸笔,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赵叔叔,您先坐着,我去应个景,很快就回来。”
赢世民没有应声。
而李北玄也不多言,微一点头,快步离开。
刚才赢世民的表现有点明显了,明显的甚至他都有点尴尬了。
赢高明虽然是个愚蠢的搅屎棍,可前世那句老话说得好,当面不教子,背后不教妻。
赢世民就算再对赢高明不满,也不该在他面前挂脸。
不管是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父亲,这样的态度都不该表露在外人面前。
不过若说回来,李北玄倒是也能理解赢世民的想法。
毕竟,赢高明这个人太浅薄了。
浅薄的都让人提不起劲来跟他较真。
赢高明不是没野心,而是野心太浅。
他想的不是江山社稷,也不是治国安邦。
而是如何争一口气、挣个面子、赢个输赢。
这种人,最容易被人挑拨、被人操控,也最容易在关键时刻做出蠢到极点的决定。
而他父皇,当今皇帝赢世民,显然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那种不是担忧儿子太强,而是担心他太蠢会砸了锅的警惕,才显得尤为沉重。
李北玄回头望了一眼屋内。
赢世民还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起身发号施令。
但那一瞬,他却看见对方的眼神,竟有些空。
那不是怒意,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深埋骨子里的厌倦。
是被反复失望之后,才会生出的那种麻木的冷淡。
李北玄默默收回目光,走到院门前,面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