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都冷了下来。
沉默片刻,李北玄轻声道:“走漏风声了。”
赢高治也点了点头:“嗯,肯定有人把消息透了出去。”
他们之前做的种种部署,明着是调兵布阵,实则虚张声势。
为的是逼出麻谷岭那边的真主使。
可现在看来,对方不但没有上钩,反而对他们的底牌一清二楚。
那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早已知道,这只是场戏。
说明有人在他们身边,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把一举一动都捧着送了出去。
“可问题是……”
赢高治皱着眉,喃喃道:“咱们这事,从头到尾,只有你我、李烈三人知情,就连副将和军司那边,都只是接令行事,从没碰过调兵策略的核心。”
“李烈那边更不用说,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按咱们的安排敷衍配合,消息根本出不了军营。”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回头望向庙后的官署方向。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内鬼出在我们自己这边!”
说到这里,赢高治没忍住一跺脚:“要是让本王知道他是谁,我扒了他的皮!”
“省省吧。”
李北玄闻言,一边叹气一边摆手:“依我看,这内鬼大概率查不出来。”
“为啥?”
赢高治一脸不解。
而李北玄耸了耸肩道:“因为这不是一个叛徒,一个内鬼的事儿。”
“整个晋阳,真正的问题,可能根本不是哪个人嘴巴漏了风。”
“而是整个系统本身就是筛子。”
李北玄说到这,顿了顿,看向赢高治。
“你想啊,从咱们开始商议,到文书起草、军备调令、口头传话、贴封送车……哪一步不涉及人?”
“我们信得过李烈,他信得过他的副将,那副将身边的亲兵、传令、吏员呢?人一多,怎么保证个个都信得过?”
“而咱们自己这边,就更不用说,哪怕我们只交代给你我二人心腹,可这些人手里要调兵,就得发文,发文就得入档,入档就要过文书房。”
“文书房一个小吏,偷个抄本,只需一炷香的工夫,咱们这一整盘棋就全摊在对面眼前了。”
赢高治听得瞠目结舌,一张脸都黑了:“所以你是说……咱们从一开始,就没保得住这个秘密?”
“对。”
李北玄点头,语气淡然,“不是有人泄密,是根本防不住。”
“更何况……”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别忘了咱们面对的是谁。”
麻谷岭十万壮士,那不是临时聚众的泥腿子。
那是被训练过、给过薪饷、吃过军粮的人马。
背后主使,未必比朝中任何一派低明。
能做这么大一个局,要说他没在官署安排眼线,李北玄拿脚后跟想都知道不可能。
而他既然能把人安插进晋阳官署、军营、粮道……
那这就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也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两个钉子。
“所以,别想着揪一个人出来就能止血。你要真想保密,除非把晋阳官署上下都换了不可。”
李北玄说完,也有些无奈。
这事儿他不是没想到,是想到了也解决不了。
客观条件上,就做不到完全保密。
所以李北玄之前也在赌,赌他们能瞒天过海,赌对方能信以为真。
只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着,赌输了。
赢高治听完,气得不轻。
一拳砸在庙后门柱上,低声骂道:“那咱们……不就白忙活一场?白白陪他们演了半天?”
本来想着这一出调兵,是个漂亮的攻心之局。
最好能把对方搞得心慌意乱、提前现身。
最次也该试出点虚实。
结果现在好了。
对方稳如老狗。
自家倒像个傻子似的,操了一肚子心,最后啥也没捞着!
“好气哦。”
赢高治气哼哼的抱着胳膊,满脸恼怒。
然而过了片刻后,李北玄却忽然开口,轻轻摇了摇头:“倒也不至于,虽然咱们没钓出大鱼,但也不是空网。”
“咱们不是查到了那三家士绅吗?”
“宋、韩、郑三家。”
“这三家虽然不是主谋,但他们也绝对不是无辜。”
“你想,他们凭什么敢调几十车粮出去?还是在封城令下达之后?”
“他们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粮运出去、清账、掩盖痕迹、又不被发现?”
“这背后,必定有人通风、有人配合。”
“一个地主,再怎么横,也不可能单枪匹马跟官府叫板。他们肯定有上线,有下线,有保护伞,有销赃渠道。”
李北玄摸着下巴,眼神锐利:“而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就是顺着他们这条线,慢慢往下查。”
“查谁替他们调账的。”
“查谁替他们隐税的。”
“查谁在仓前放行,查谁替他们买路,查谁在后面调车配人。”
“哪怕是一笔账、一个人头、一张单据……”
“顺藤摸瓜,总能拔出点东西来。”
赢高治听得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对……对对对!”
“这才是李兄你厉害的地方。”
“我净想着怎么一剑封喉,反倒忘了咱们本来就是一步步钓鱼的。”
“既然钓不上一网大鱼,那咱们就从小鱼开始!”
“刮鳞、剔骨、挑刺,慢慢收拾!”
峰回路转,赢高治现在又开心起来了。
一边比比划划,一边眉飞色舞的对李北玄道:“这是你的专业范畴啊李兄,本王敢说,咱们武朝论起查账这一块儿,你要是认第二,那第一绝对没别人了!”
“那是。”
李北玄毫不谦虚的抬了抬下巴,随后对赢高治道:“那你这边,就派人去盯宋、韩、郑三家的所有账目。”
“所有的。”
“不要只看粮仓、田契、出货单,也要查他们平日里账院往来的师爷、管账、管事、货行、小吏。”
“能查就查,不能查就扣下来审。”
“只要他们和麻谷岭的人有过来往,就不可能全干净。”
“那你呢?”赢高治眨巴着眼睛问道。
而李北玄挑了挑嘴角,说出了一个让赢高治倒吸一口凉气的答案:“我?我去查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