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了三天课,李北玄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这三天里,蓝田西侧那片地盘,基本变成了大型施工与教育同步试点区。
一边搭脚手架砌砖筑模。
而另一边,李北玄就在泥地里搬张桌子,架块黑板。
开始给一群学生、工匠和技术员讲高炉结构原理。
而课程安排,则非常不讲武德。
上午讲热力学,下午讲炉体结构,晚上还要讲金属反应速率,以及排渣通道的几何优化设计。
要不是李北玄提前写过教案,自身也有现代人熬夜的底子,说不定这副小身板,早就被他熬躺下了。
但李北玄不仅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开心。
毕竟这特么注定是要留名青史的大工程啊。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注定要留下他李北玄浓墨重彩的一笔。
哪怕李北玄本身就是个日子人,不怎么在乎这些虚名,但也免不了有些小激动。
武朝工业革命第一人……
我靠,帅的嘞!
所以在这种荣誉的驱动下,李北玄更有精力了。
几乎连轴转的讲了三天。
直到学生和匠人们把理论知识都吃透之后,李北玄便不再讲课了。
而是亲自主持开工,拉开了这场史无前例的,蓝田高炉实地建设试验。
这一天,蓝田像过年一样热闹。
整个东南工区提前半个时辰集结完毕,光是匠人和学生就站了三排,地上挤得密不透风。
而在更外围,工部、兵部、刑部、还有内阁派来的监工官,也都在各自观测点就位。
甚至连几个尚书衙门的官员,也蹭了进来。
一边听,一边装懂。
至于李北玄,则换上了一身厚实的牛皮护衣,站在指挥台上。
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张图纸,声音洪亮地喊道:“开——工!”
这道指令一出,整片工坊瞬间沸腾了。
有人搬石、有人搅泥、一群土木老哥挽着袖子就开干。
忙得跟过年杀猪似的,处处都是敲打声、喊号声、拉锯声。
很快,地基就打好了。
别看打地基只用了五天时间,但这活其实并不好干。
虽然高炉外头,看着就像一根粗壮烟囱似的。
可那玩意儿的地下基础,比地面部分还复杂。
得挖三丈深的地穴,得打桩,得压层,还得考虑高温传导后的地面膨胀情况。
而李北玄虽然已经把水泥混凝土给搞出来了。
但现在出现了一个很尴尬的套娃式的问题。
没有钢筋。
而没有钢筋,就打不好地基。
而打不好地基,就搞不出高炉。
搞不出高炉,就没办法炼钢。
没办法炼钢,就没有钢筋。
而没有钢筋,就……
不过好在,这高炉也只是实验性质的,并不打算真正投入使用,李北玄对它的使用寿命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最终,勉勉强强用其他强度低一些的材料,算是把地基给打好了。
而另一边。
蓝田的这些事,也没瞒着人。
别看工部那帮来协助的官员,天天跟着蹭课,甚至还亲自下地过了一把土木老哥的瘾,但实际上,他们早就暗地里把蓝田这几天的动静,一点不落地写进了密报里。
而地基打好之日,这一份密报被密使连夜送进了宫。
送到了那位……最应该看到的人手里。
……
贞观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皇宫,承明殿。
这天夜里,赢世民又没睡。
披着常服,坐在榻上,一封封翻着工部送上来的密折。
直到看到蓝田的那一份时,他的手,顿了一下。
接着,他缓缓展开。
只一眼,赢世民就顿住了。
“排渣角……最优出铁时间……气流导向……”
他念着这些字眼,眼神微微变了。
从惊讶,到凝重,最后浮出一种难得的情绪。
震撼。
但并不只是因为蓝田的高炉本身。
他震撼的,是李北玄脚下这条路,已经开始成型。
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奔前行。
快到,连身为皇帝的他,都有点心慌。
前年从开始,李北玄陆续搞出了一堆玩意儿。
最初是活字印刷。
那玩意儿一出来,内阁首辅周允臣几乎喜极而泣,说这是千秋万代开文明之先的壮举。
但很快,赢世民意识到。
这玩意儿不止能印经书、律典,还能印告示、传单、民谣、诗句。
有朝一日,若哪位野心家拿去用作鼓动人心的武器……
那威力,比刀枪还毒。
接着是温室大棚。
冬日里居然能种菜?
产量还不低?
粮价一度差点崩盘。
这本是好事,可也让户部官员一度哀嚎。
“农时之理,失矣!”
再往后,李北玄又搞出了玻璃。
透明如水、坚固可磨、还能制镜、制器。
赢世民只用了三天,就意识到这玩意儿能被用于战舰了望窗、火器瞄准器、甚至宫廷建筑采光。
再之后,是肥皂、下水系统、步铳、炸药……
每一项,都是能改天换地的发明。
可每一项背后,都是社会结构的一次轻微震荡。
赢世民不是普通皇帝。
他有的是心眼,有的是胆识,更有一颗真正的帝王之心。
他当然明白,科技越发展,社会分层就越明显。
原本靠经验、资历、血脉、门第立身的旧秩序,会慢慢被新技术、新知识、新群体蚕食。
知识会替代血统,系统会替代人情,规则会冲击权威。
对于这样的发展,赢世民一开始是犹豫的。
因为那是一个连他都无法想象的时代。
但赢世民仅在犹豫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就甚至亲自批文、划地、拨银,只为让李北玄放开手脚。
因为他不想做阻碍发展的罪人。
但现在,当这未来的轮廓真正开始具象化时,赢世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难言的复杂。
太快了。
快到不讲规矩,快到无人能挡。
快到,甚至让他都有些惶恐。
赢世民曾经夜里独自想过一个问题。
一个不依赖皇帝的国家,是不是才是真正强盛的国家?
而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那皇帝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想到这里,赢世民缓缓闭了闭眼。
心绪像湖水一样翻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