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忘忧谷的九曲回廊间缠绕,琉璃瓦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微光,将满谷的忘忧草染成细碎的星芒。
白宇跪在青玉蒲团上,指节深深陷进浸透泪痕的衣料,抽噎声惊起廊下栖息的白鹇。
润玉望着溪水中飘零的花瓣,忽觉水面倒影与记忆深处某张面孔重叠,喉间泛起难以名状的酸涩。
\"白宇,你又哭什么!\"
苍劲的呵斥撕破晨雾,惊得应溪手中的药锄当啷坠地。
顾鸿齐猛然转身,玄色衣袂扫落石桌上的香炉,檀香烟雾骤然凌乱。
只见竹林深处,白发如雪的老者负手而来,月白道袍上银丝绣着流云纹,
手中拂尘每扫过忘忧草,花瓣便无风自动,在他周身旋成淡紫色的光雾。
润玉瞳孔微缩。
老者眼角细密的皱纹里仿佛藏着千万年光阴,鹤发间隐约可见道冠的鎏金纹章——
那样式竟与天界失传已久的昆仑墟秘法图腾如出一辙。
可当他凝神再看时,金光又化作晨雾消散无踪。
\"老师父!\"白宇踉跄着扑过去,却在距离三尺处僵住。
无忧子周身萦绕的雾气突然凝成冰棱,寒气顺着他颤抖的指尖爬上衣袖,
\"老师父,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师父……师父他……\"
白宇膝盖重重磕在青玉砖上,指节攥着无忧子的玄色衣摆微微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弟子没能护好他……\"
无忧子望着药庐,枯黄的手指轻抚过被剑气割裂的竹帘,忽然轻笑出声:
\"昀卿那孩子,总爱逞强。
当年若肯听我话,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他突然转身,浑浊的瞳孔里泛起诡异的幽光,\"他的尸骨放在何处?\"
白宇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老师父……师父的尸骨被……\"
剧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他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师父临终时染血的手,青铜门上扭曲的符文,
还有润玉指尖闪烁的淡蓝光点。
踉跄着扶住石案时,打翻的药罐里滚出几颗暗红药丸,在青玉砖上骨碌碌地打转,泛着诡异的光泽。
无忧子袖中拂尘轻挥,白宇瞬间陷入沉睡。
他望着昏迷的少年,银丝眉微微蹙起:\"我看几位身份不凡,为何要将我这凡人的徒孙记忆抹去?\"
话音未落,谷内的忘忧草无风自动,淡紫色的花瓣在他周身盘旋,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古老阵法。
润玉站出一步,广袖下的灵力悄然收敛,郑重作揖道:
\"老神仙,是我出的手。那日白宇看到太多,我这么做也是出于保护他。\"
他抬头时,晨光正好落在眉骨,映得那双眸子里星河璀璨。
无忧子摩挲着袖中古朴的玉简,忽然轻笑出声:\"公子温润如玉,样貌不凡,
不失为一副好模样,与多年前在天界相遇时长大了。\"
他拂尘轻点,带起的风卷起润玉额前碎发,银丝与玄色道袍间似有星辰流转。
\"您是?\"润玉指尖微微发颤,星辉般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仔细端详着无忧子眼角的皱纹与袖间若隐若现的云纹,
记忆深处的碎片却如被浓雾笼罩,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忘忧谷的溪流忽然发出清越鸣响,无忧子抬手抚过白宇散落的发丝,苍老的嗓音裹着岁月沉淀的温柔:
\"小娃娃,当年你在惩戒台被罚三百神鞭,是我给了你仙药。\"
他袖口滑落的玉简上,隐约可见昆仑墟的古老图腾,\"那药名为'忘忧',既能疗伤,亦能暂时封存痛苦。\"
润玉如遭雷击,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那些被封印的疼痛瞬间涌来——天界惩戒台上,他以凡胎肉体承受神鞭时的刺骨剧痛,
还有在昏迷前,那个递来玉瓶的模糊身影。
风雪裹挟着东海的咸涩灌入惩戒台的裂隙,润玉蜷缩在青铜锁链间,粗粝的金属磨过他褪去仙骨的脊背。
三百道神鞭如银蛇破空,每一道都在他凡人之躯上炸开血花,
飞溅的血珠瞬间凝结成冰晶,簌簌落在铺满寒霜的青砖上。
\"私放水族要犯,触犯天条!\"监刑官的呵斥混着呼啸的北风,震得润玉耳膜生疼。
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不肯发出半声痛呼。
远处观刑的仙娥们窃窃私语,
当第一百三十七鞭落下时,润玉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
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意识在剧痛中摇摇欲坠。
风雪突然变得灼热,每一口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铁砂,
后背的伤口仿佛被撒上了海盐,密密麻麻的刺痛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还不认错?\"监刑官的皮靴碾过他的手指,\"认错便可免去剩下鞭刑!\"
润玉染血的嘴角勾起冷笑,破碎的衣袖下,凡人的皮肤正在急速溃烂。
他想起应溪绝望的眼神,想起自己发过的誓言,于是拼尽最后力气撑起身体:
\"那我甘愿受罚!\"
话音未落,第三百鞭重重抽在天灵盖上。
润玉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前,他恍惚看见风雪中飘来一抹玄色衣角,
温热的玉瓶塞进掌心,带着松木香的仙药顺着喉咙滑下,将他坠入深渊的意识重新托起。
他扑通一声跪在青玉砖上,额间几乎触到无忧子的衣角:\"原来您就是...当年在惩戒台救我的前辈!”
此刻跪在忘忧谷中,那些冰封的疼痛重新鲜活起来。
润玉颤抖着抚过后背,那里早已没有鞭痕,却仿佛还留着金属撕裂皮肉的灼痛。
抬头望向无忧子时,他终于看清老人眼中的悲悯——
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这份跨越岁月的善意,就已悄然种下。
应溪快步上前扶住润玉,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
\"难怪你当年受刑后竟能迅速痊愈,原来另有隐情...\"
无忧子轻轻叹了口气,拂尘卷起满地忘忧花瓣,在空中织成朦胧的光帘:
\"那时你甘愿受罚,眼神与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铜门,眼底泛起追忆之色,
\"只是你父亲终究选错了路,而你...\"
老人的手掌落在润玉肩头,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还有机会改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