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海就坐在神像侧下方的木榻上。他穿着一身灰布短打,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带着几分长途跋涉的疲惫,眼下甚至有淡淡的青影。
但那双眼睛,此刻虽闭着,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松懈,仿佛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便能立刻睁开,射出锐利的光。
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把用粗布包裹的长条武器,看形状,多半是柄兵器。
左手则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像是在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又像是在暗中运力,调理着内息。
榻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看得出来,他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些时候,或许是半夜就到了,借着这座废弃已久的小道观,暂时避开了追踪。
他似乎在回想什么,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是在想身后的追兵?还是在想即将要去做的事?又或者,是在想某个特定的人?
山风吹过道观破旧的窗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鸟叫,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带着山野清晨特有的清新,却也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隐秘感,仿佛随时会被打破。
而此时,在铜山的半山腰,几个身影正拨开茂密的灌木丛,艰难地向上攀爬着。
正是李莲花他们。
李莲花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露水和泥土,显得有些狼狈。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明,甚至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执着。
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目光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处被扰动过的草木。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藤蔓,或者在地上某个不起眼的痕迹处蹲下身,仔细查看一番。
那可能是一个被踩扁的草叶,一个模糊的脚印,甚至只是一点不同于周围的泥土颜色。
“段无海……你到底藏在哪里?”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从昨天下午追到扬州城外,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沿着断断续续的线索,一路追到了铜山。
他知道段无海就在这座山上,那种直觉,是他多年江湖经验养成的,不会错。
可这铜山虽不高,林木却太密,想要在这么大一片山林里找到一个刻意躲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反而让视线更加受阻。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却没有他想找的那个人的味道。
他站起身,抬头望了望山顶的方向。那里被浓密的树冠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他知道,最高处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也最容易隐藏的地方。
“会在上面吗?”
他喃喃道,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不管在哪里,他都必须找到段无海。有些事,必须有个了断。
他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朝着山顶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同时耳朵也警惕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可能是线索。
他不知道,就在他奋力向上攀登的时候,他苦苦追寻的段无海,就在那山顶之上,离他不过数百丈的距离,正坐在那座隐秘的道观里,短暂地休憩着。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苦苦寻觅,一个暂时安歇。
阳光越来越盛,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将整座铜山照得愈发清晰。
林中的鸟儿开始活跃起来,歌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但这份生机盎然的景象,却掩盖不住山坳里那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段无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闭着的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道观的大门,仿佛能穿透那扇破旧的木门,看到外面山林里的一切。
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捕捉着远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鸟兽的声响。
是脚步声。
很轻,但瞒不过他的耳朵。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似嘲讽,又似了然。
“终究还是找来了啊……”
他低声道,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窗纸的声音掩盖。
他缓缓站起身,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那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事。
身体的疲惫似乎在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警惕。
而山下的李莲花等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
他们纷纷抬头,再次望向山顶的方向,眼神更加锐利。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铜山的晨雾尚未散尽,林间的露水滴落在叶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李莲花正低头看着脚边一簇被踩折的野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那草茎断口整齐,显然是被人以巧劲碾过,绝非寻常野兽所为。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三人的神色同时一动。
阿飞原本斜倚着树干的身子微微直了些,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开,眸底掠过一丝寒芒,如蛰伏的鹰隼察觉到了猎物的动静。
方小宝年纪虽轻,反应却丝毫不慢,他脚下下意识地踏了个小半步,身形微沉,已摆出防御的架势,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瞬间褪去了平日的跳脱,只剩下警惕。
而李相夷,他站在最前面,白衣在晨风中微动,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仿佛有实质的锋芒刺破了周遭的宁静。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李莲花心中一凛。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股异样的内力波动如投石入水般,在这不大的山间荡开了涟漪。
那波动并不算狂暴,却异常凝实,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凛冽气劲,像是藏在鞘中的剑,虽未出鞘,锋芒已隐约可见。
“来了。”
阿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那是遇强则强的武者本能被触动的反应。
这铜山本就不高,从山脚到他们此刻所处的山腰平台,寻常人快走也不过一炷香功夫。
但对他们四人而言,纵有林木阻隔,真要动起来,一息之间便足以跨越这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