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晚风徐徐，吹动张伟额前发丝。
他静静坐在凉亭中，脑海中一直回荡张雅说的话。
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很好回答，随口就来，然而当他真正开始思索，发现似乎并不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容易。
人因为没有什么，所以会想要什么。
没钱的人想要金钱、没权的人想要权利，单身狗们渴望甜甜的爱恋，濒死的人祈求活命，归根究底是欲望。
人都有欲望。
张伟忽然发现，他似乎没有多少欲望。
从小时候起，他就不缺什么。
他的家世给了他富裕生活，给了他充沛精神满足、给了他放纵的资本、给了他常人难以企及的奢望。
人们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出生就在罗马。
他的起点是别人的终点。
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能很舒坦地过完此生。
钱于他而言没有意义，权于他而言太过烦扰，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地活着。
想了很久，张伟忽然发现，他似乎一直都在逃避。
逃避这无趣的世俗。
他没有压力，人一旦没有压力就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吃撑了没事儿干，想玩儿不一样的，所以他跑去当道士，去明觉另一种生活状态。
在学院他有学到什么吗？
不见得。
当一个人开始自主独立思考，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回顾人生，看待问题，问题也会随之而来。
他想要什么？
静坐数个小时，张伟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一个很俗套的答案。
自由。
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这时，他忽然发现风急了些，空气中不知何时多出一股淡淡幽香，草木的味道。
这股味道他并不陌生，站在药园内可以清晰感知。
那是灵植吸纳灵气散发出来的自然之息，天地之脉。
张伟有些意外。
此地距药园较远，逆风吹拂，不可能感受到这种气味。
抬眸一看，张伟哑然无语。
“我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霄静静坐在对面，发丝随风摆动，目光幽幽，神情古怪。
来得突然。
无声无息，无痕无迹。
“刚来，偶然路过。”
“看你在这里思考人生，所以过来看看，在想什么？”
沈霄心中多少有些意外，因为张伟不是能坐得住的人，他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心里必然有事。
很奇怪。
沈霄来了好奇心。
“我在想欲望，你的欲望是什么？”
张伟抛出一个问题。
“超脱。”沈霄没有任何犹豫。
“何解？”
“无论你怎么理解都对，我不会反驳，这是个人事情，我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证明与认同。”
张伟无言。
这两个字也有逃离的意思，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类人。
“欲望是使人进步的动力，然而很少有人能看清楚自身的欲望，他们通常分不清这份欲望是他们自己的真实想法，还是外界强加给他们的，最终的结果就是在欲望中迷失，丢掉了自我。”
“很多人对欲望畏之如虎，所以有戒欲的说法，要注意一点，这里的欲望是指外界强加而来的欲望，而非生命本身的追求。”
张伟来了兴趣。
“比如呢？”
沈霄笑了。
“这还用得着比如？”
“生理欲望、安全欲望、社交欲望、尊重欲望、成就欲望、知识欲望、自由欲望、审美欲望、精神欲望、权力欲望，金钱欲望等等。”
“太多了，举不胜举，这与个体经历，文化背景和社会环境等等因素密切相关。”
“准确来说，就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每个人都有欲望，就目前情况而言，那些开启灵智的动植物们也有欲望，但凡有神智的生命体都有欲望，这个是无法避免的，或大或小而已。”
“你刚才提到了自由欲望，什么是自由？”张伟问。
“你觉得呢？”沈霄反问。
张伟沉吟半晌，给出解释，这个解释差点让沈霄没绷住。
“自由不就是想干嘛干嘛，想去哪去哪，无拘无束，无愁无忧，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说他对吧又不对，说他不对吧听起来又有那么点道理可讲。
至少他还会分身体上的自由和精神上的自由。
亏你还是个学道的，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自由，你不能单纯将其看成一个词，它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状态，想弄明白真正的自由，你就得先弄清楚什么是‘自’，什么又是‘由’，这不难理解，只有先明悟自身，才有资格谈自由，如果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自由只是妄言。”
“很多人连为什么活着都搞不清楚，弄不明白，他们不可能自由，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不可能。”
“自由不是想干嘛就干嘛，而是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有拒绝的权力，然而事实上这很难，这个世界不允许说‘不’，有些人也不允许你说‘不’，各种各样的压力，各种各样的制约，活着就已经筋疲力竭，自由只是一种向往。”
“哪怕我们踏上修炼之路，可以做到移山填海，摘星拿月，也做不到真正的自由，我们在道之内。”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与其刻意追求自由，不如去追求自然，自然而然，随心而动，随性而为，顺承天意，不避因果，始觉始感始明始悟始了然。”
沈霄声音平静，语气幽幽。
张伟既然问起这个，他心情不错，不介意给出自己的看法与理解。
很多事情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自己去感受，去领悟。
修炼包含很多，修行、修性，修心，修智……
没有经历过重大挫折与生死之间的感悟，很难明白其中弯弯道儿，保持清醒，保持独立，将视线拔高就会看见不一样的东西，透过表象看清内在实质，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
在沈霄看来，在找到自己的路之前好好活着，在找到路后当不惜一切代价向这个方向迈进。
不要迟疑，不要犹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为别人活着与为自己活着是两码事儿。
这是一次对抗。
“你的起点很高，不要浪费，如果你真想要自由，那就应该明白需要怎么做。”
“如果你想一个人静静去书房更好，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沈霄站起身，想了想没有说出下句话，转身离开。
书房里面的东西将会彻底打破他的固有认知，让他有种被全面否认感。
这不是他的问题。
蓄雷珠已经炼制完毕，沈霄得去布置渡劫场地，没太多时间和他闲聊。
张伟长长呼出口气，看着沈霄离去背影久久无言。
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这两个家伙的思路简直如出一辙。”
“好极了。”
他没有挫败感，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沈霄能聊上几句，已是不易。
“我的确需要静一静，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