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夏夜蝉鸣,灯火可亲
一、槐下乘凉,旧事漫谈
入伏的傍晚,巷口的老槐树投下大片浓荫,蝉鸣声像被煮沸的水,在空气里翻腾。李渊搬了张竹躺椅放在树下,竹片被岁月磨得发亮,躺上去吱呀作响,像极了他当年在哨所睡的行军床。苏瑶端来个青花盆,里面盛着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水珠顺着瓜皮往下滚,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阳阳呢?”苏瑶用毛巾擦了擦躺椅的扶手,指尖触到李渊留下的体温——他总爱提前把椅子焐热,说“怕你坐着凉”。
“在屋里给悦悦讲题呢。”李渊往嘴里塞了块西瓜,甜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这小子现在比我厉害,数学题我都快看不懂了。”
苏瑶笑着递过纸巾:“你当年在部队给我写信,数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还说要教孩子算术。”她的指尖划过他手腕的疤痕,那是某次演习时被弹片划伤的,当时缝了七针,他却在信里只字未提,只说“训练有点累”。
槐树叶被风掀起,漏下细碎的阳光,落在李阳的作业本上。少年正用红笔给李悦圈错题,铅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和李渊记忆里的密码本翻页声重叠。八岁的小姑娘趴在桌上,辫子垂在作业本上,发梢沾着块橡皮屑,像只偷懒的小猫。
“哥哥,这道题像不像爸爸说的地雷阵?”李悦指着算术本上的数字,“要一步一步算,不然会‘爆炸’。”
李阳的笔尖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爸当年排雷,是不是也像解数学题?”
李渊的西瓜在嘴里突然没了甜味。他想起在边境排雷的那个夏天,防护服里的汗水像小溪,每走一步都要屏住呼吸,耳机里的探测器“滴滴”作响,像悬在头顶的剑。那时他总想着,等任务结束,一定要带孩子们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吃——那些他从未体验过的童年滋味。
“差不多。”他朝屋里喊,“都出来吃西瓜,解题不急。”
李阳拉着李悦跑出来,兄妹俩的凉鞋在地上拖出“哒哒”的响。少年的额头上还沾着墨水,是刚才给妹妹讲题时蹭的,像极了李渊当年在战术地图上不小心蹭到的蓝墨水。“爸,下周学校组织夏令营,去郊外的营地,说是模拟军训。”李阳啃着西瓜,声音含糊不清,“老师让家长陪同,你能去吗?”
李渊的手顿了顿。竹椅的吱呀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极了地雷探测器的警报。他想起在营地训练新兵的日子,铁丝网、障碍墙、实弹射击……那些属于战场的记忆,像藤蔓一样缠上来。
“爸去吧。”苏瑶看穿了他的心思,往他手里塞了块瓜,“去看看现在的孩子怎么军训,跟你当年不一样呢。”
李悦突然拍手:“我也要去!我要给爸爸当小助手,像电视里的军犬一样!”
李渊被逗笑了,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咱们悦悦是小公主,不是军犬。”他看着李阳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带新兵时,班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把他们当弟弟就行”。或许,有些事总要面对,就像排雷时总要迈出第一步。
“去。”他咬了口西瓜,甜汁在舌尖化开,“爸给你们当‘总教官’。”
二、营地蝉鸣,旧影重叠
夏令营的营地在郊外的山坡上,松树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像极了李渊记忆里的野外驻训地。李阳背着迷彩包走在前面,步伐迈得很正,是偷偷学了他走路的样子;李悦穿着小号迷彩服,帽子大得遮住了眼睛,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熊。
“爸,你看那旗杆!”李悦指着营地中央的旗杆,“比我们幼儿园的高多了!”
李渊的目光落在旗杆底座的刻痕上,那是常年升旗留下的印记,像极了哨所旗杆下的磨痕。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部队升旗的清晨,天还没亮,他站在队列里,看着国旗顺着杆顶爬上去,心里像揣了团火。
“集合了!”老师的哨声响起,孩子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李阳站在第一排,腰板挺得笔直,像棵小松树。李渊被老师拉到队伍前:“李叔叔是退伍军人,让他给咱们讲讲军营故事。”
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像夜空里的星星。李渊的喉结动了动,那些准备好的套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李阳眼里的光,看着李悦举着的小国旗,突然说:“我给你们讲个排雷的故事吧——不是惊险的那种,是关于一棵小草的。”
“那年在边境,我遇到颗伪装成石头的地雷。”他的声音很轻,蝉鸣声好像都低了些,“探测器响得厉害,我趴在地上看了半天,发现它旁边长着棵小草,草叶上还沾着露水。我突然想,要是这颗雷炸了,小草就没了。”
孩子们的呼吸声很轻,李阳的手紧紧攥着衣角。
“后来我把雷排出来了,没让它响。”李渊笑了笑,“第二年回去看,那棵小草长得特别好,还开了朵小黄花。你们看,再危险的地方,也能长出温柔的东西。”
李悦突然举手:“爸爸,那朵花是不是像我画的太阳?”
“像。”李渊朝她眨眨眼,“比太阳还亮。”
午休时,李阳坐在树荫下擦汗,迷彩服的领口被汗水浸得发黑。“爸,你刚才讲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少年的声音很轻,“我以前以为,排雷就是很厉害的样子,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普通?”李渊递给儿子瓶水,“其实啊,英雄不是天天炸碉堡,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蹲下,看看那棵小草。”他想起苏瑶总说的话:“你守着的不是界碑,是碑后面的万家灯火。”
远处传来李悦的笑声,小姑娘正和几个小朋友追蝴蝶,迷彩帽歪在脑后,像只快乐的小鹿。李渊望着女儿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些藏在枪林弹雨里的温柔,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终于能在这蝉鸣里,慢慢讲给孩子们听了。
三、灯火夜话,粥暖人心
从营地回来的晚上,李阳发起了低烧。苏瑶用酒精给他擦手心,李渊坐在床边扇扇子,竹扇的风带着淡淡的药味,像极了哨所医务室的味道。少年的脸颊烧得通红,嘴里喃喃着:“别碰那棵草……”
李渊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在营地讲的故事,原来那棵草,早就悄悄住进了孩子心里。苏瑶端来碗绿豆粥,用勺子舀着吹凉:“喝点粥,败败火。当年你在部队中暑,我给你寄的绿豆糕,你说太甜,其实是想让你多喝点水。”
李阳喝了两口粥,突然抓住李渊的手:“爸,我以后想当工兵,像你一样排雷。”
李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想起在医院养伤时,苏瑶抱着刚满月的李阳说:“咱儿子以后不当兵,就做个医生,平平安安的。”那时他没说话,心里却知道,有些血脉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当工兵可以,”他摸了摸儿子滚烫的额头,“但得先把身体养好。你看你,跑两步就发烧,怎么排雷?”
李阳的嘴角扯出个笑,眼睛却红了:“我就是觉得……爸爸做的事,很了不起。”
苏瑶在旁边擦眼泪,手背沾着绿豆粥的淀粉:“傻孩子,你爸最了不起的,是现在能给你扇扇子、喂粥。”
后半夜,李阳的烧退了。李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卧室里均匀的呼吸声,后腰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槐树叶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摇篮曲。
他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放着苏瑶提前冻好的冰块,用纱布包着,是给他敷药的。冰袋敷在皮肤上,凉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却压不住心里的暖。他想起在非洲执行任务时,收到的苏瑶的信,里面夹着片槐树叶,说“家里的槐花开了,等你回来闻香”。那时他把树叶夹在日记本里,如今那本日记,被李悦当成了画册,上面画满了一家人的笑脸。
“睡不着?”苏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件薄外套,手里拿着个热水袋,“给你换个热的,冰的伤胃。”
热水袋贴在后腰上,暖意慢慢散开,像只温柔的手。李渊握住苏瑶的手腕,她的脉搏在指尖跳动,平稳而有力,像他每次执行任务后,听到的营地的熄灯号——那是“安全”的信号。
“瑶瑶,”他低声说,“当年在边境,我每次排完雷,都要往家里的方向望一会儿。我总想,等我回去了,要给你种棵槐树,给孩子们买个秋千。”
苏瑶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烫得像颗小火星:“现在不是都有了吗?”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你看这院子里的槐树,秋千上的绳结,都是你给的安慰。”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灶台上的粥碗上,碗沿还沾着点绿豆皮。李渊把苏瑶搂进怀里,闻着她头发里的槐花香,突然明白:兵王归乡的终极意义,从来都不是把勋章挂在墙上,而是在这夏夜的蝉鸣里,把那些穿越枪林弹雨的勇气,变成给家人扇扇子的耐心;把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守护,变成一碗温热的绿豆粥——因为最硬的铠甲,终究要卸下;最暖的灯火,才值得用一生去守护。
四、晨露沾衣,新程共赴
夏令营结束那天,老师给每个孩子发了张奖状,李阳的奖状上写着“最佳毅力奖”,李悦的是“最萌小战士”。兄妹俩举着奖状在槐树下跑,李渊和苏瑶坐在竹椅上看着,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金粉。
“张婶说,社区要组织个退伍军人宣讲会,想让你去讲讲。”苏瑶剥着花生,把果仁放进李悦的小口袋,“你要是不想去,我就帮你推了。”
李渊看着孩子们的笑脸,突然想起在营地讲的那棵小草。有些故事,或许该讲给更多人听——不是关于枪林弹雨,而是关于如何在平凡的日子里,长出温柔的力量。“去。”他拿起颗花生,壳上的纹路像极了战术地图上的等高线,“我给他们讲讲,怎么把排雷的本事,用在种向日葵上。”
李阳跑过来,手里拿着个纸折的飞机,机翼上画着颗星星:“爸,你看我折的战斗机!能飞很远!”
李渊接过纸飞机,对着阳光看了看,调整了下机翼的角度:“这样飞得更稳。”他把飞机掷向天空,纸飞机掠过槐树枝桠,带着孩子们的欢呼,飞向远处的云层。
苏瑶望着飞机消失的方向,突然说:“等秋天槐叶落了,咱们给阳阳做个弹弓吧,就像你小时候玩的那种。”
“他现在玩无人机了,谁还玩弹弓。”李渊笑着摇头,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弹弓,是用槐树枝做的,弹珠是捡的鹅卵石,那时最大的梦想是打只鸟,给生病的妈妈补补身子。而现在,他的梦想就坐在身边,剥着花生,笑着看他和孩子们闹。
傍晚的风带着槐花香,蝉鸣渐渐变得温柔。李渊躺在竹椅上,听着苏瑶和孩子们说笑,后腰的旧伤好像也不那么疼了。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火车站台上,苏瑶红着眼圈说“我等你”。那时的他不懂,这三个字里藏着多少牵挂;如今他懂了,所以要用余生的每一天,去回应那句“我回来了”。
槐树叶又被风掀起,楼下的阳光落在他的军装上——那是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苏瑶把它改成了李阳的外套,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槐花。少年穿着它在院子里跑,衣角翻飞,像只展翅的鸟。
李渊的嘴角慢慢扬起。原来所谓归乡,就是在这夏夜的蝉鸣里,在这万家灯火中,把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糖,熬成一碗温热的粥;把那些写在檐下春秋里的诗,过成一茶一饭的寻常。而那些关于英雄的传说,终究会在孩子的笑声里,变成最温柔的人间烟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