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府,花厅。
直到罗景山和罗老管家停下拭泪,夏有米才悟到,为何两人情绪这般激动。
他们看到夏有米的第一眼,便是不断惊叹,“像,太像了!”
这份惊叹中含有浓厚悔意,还有怀念与不可置信。若单纯指夏有米长得像罗聆的那半,应该不会有如此效果。
而她另一半,并不像夏戟。
那么,
就只有外祖父会愧对的人,兴许还不止一人。是表姐,还有外祖母。
除了血缘,她们还有无法让人忽视的真本事,且,双双英年早逝,由此拼成的外孙女。
可不就让罗景山感到悲痛。
他算无情了一辈子,为了家业什么都可以让,但最后,却无法控制地怀念曾被给予过的点滴温情。遗憾的是,醒悟后无一在人世。
他能对着儿子发疯,可完事后仍要狼狈让步。
罗景山开始受不了。
怀着最微小的期待,他写信给血亲中唯一在世的女性。
万一呢?早验证过,身边出息的人都是女性。
万一外孙女能凿出光明呢?
如此,忐忑与徘徊。在看到人的那瞬间,才化作窥见希望后的悲鸣。
太像了,不仅像她娘罗聆,还像他夫人邴君,更甚者,跟他罗景山孙女罗暻有三分相似。
此外,最令他欢欣鼓舞的,是外孙女的气质。
沉静、明艳、傲然、直爽。
矛盾又和谐,难得还有对长者的恭谨与谦顺。陪着哭诉,气息都没乱一分。
明明管家先禀报他,似乎有与表小姐同行之人在等召见。
可在罗景山忽视下,自顾自拉着夏有米痛哭,不顾外人。
这年岁还不大的外孙女都没显出半分焦躁来。这般品性,实乃成大事者也。
他理解对方的处境,能在孝期被允许下江南,除了上头看中家产,试图通过亲缘掌控罗家外,还能很清晰地体现外孙女她的本事。
若是寻常闺阁小姐,一定是传信派人来劝服。
哪能有机会亲自来?
还半点不遮掩气势,与他的孙女罗暻一般显得胜券在握。
但,
罗景山没盲目相信,他需要时间验证。
因此,消停后几人的谈话,也没扯一句正题。
......
“老爷,表小姐!”
“共有十人入府,其中四人通过试题,待老爷考察。”管家跑了趟前院,将进度上报给罗景山。
符合年龄,没有家室,拿生辰八字排队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算命先生于门前合算八字,此处,还要过两道先生的筛选。
进了门,到时辰就开始解题。题目是罗景山出的,主要是算数题,答案唯一,交由账房审查。
最终通关的四人才算走进内圈。
“可安置了?”
“用了晚膳,都说随时等候召见。”
“唉。”罗景山叹气,他看向了夏有米,露出期盼的眼神。
“外祖,您还是可以见上一面的,不说给赶来的人交代,跟有潜质的后生交流,也是件双赢之事。”夏有米温和道。
知道罗景山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想法,反悔了,不想再继续冥婚闹剧。
他也并非没有妥善的法子,只想借此顺势考验一下夏有米的处事手段。
人肯定不能直接赶走,大老远跑过来。消息传那般广,岂不是让罗家的信誉成了笑话。
先打个照面无伤大雅,没有非要定下赘婿人选。
“那,可要与外祖一同去瞧瞧那些人?”罗景山挂上笑容,开口邀请。
“我?”夏有米浅笑道,“外祖,您直说吧!后头还有什么主意等着我。”
“哈哈!”罗景山捋了捋胡须,“后继有人!还有个外孙女能这般敏锐!实在令外祖欣慰!”
罗景山让管家也坐下,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
夏有米看出别有用心,也没有打哑谜的闲工夫。她已经通过年年看到淳于悕成了候选,那去见识一番本没问题。
可,不符合她的利益。罗景山明显对她有安排,那就必须抢占先机。
“您过奖了。”
“不说那些,有米可明白外祖的处境?”
“略知一二。”
祖孙简单交流了彼此更精准的信息,理解了对方所想,便进入正题。
“有米,可愿留下来帮帮老头子。”罗景山哽咽。
“外祖,我看了娘留下来的手记。用了一年验证后定了前路。若是外祖愿意助孙女一把,莫说中江城,吃下半边郗朝指日可待。”夏有米用诚恳的语气给老人画饼。
对方何尝没有走出江南的梦想。
可,刚有起色就被夺取。辛苦探算出的产业被老皇帝安排的人接手。渐渐,往外拓展的企图心被浇灭了。如今,在外孙女眼中燃起熟悉的野心。
他哪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上头,你商量好了吗?”罗景山只对淳于怀的态度抱有怀疑,哪个皇子会允许自己后院的女人常年在外经商。
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这个您放心,他呀,瞄准的那个位置,需要帮助。”夏有米低声道,“这,不比一个格格重要?简单遮掩即可。”
夏有米话说得轻巧,甚至有自贬之意。但若是将其比划成,利用他们的自大达成目的。口头上损两句,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甚至,都不用解释,他们固有的逻辑顺理成章就这么思考。
将人糊在道德高地,看不清暗潮涌动。
才能让她在不平衡的世界里浑水摸鱼。
戌时,
一个完整计划出炉。
趁着月色,罗景山还是安排管家将四人召集到会客厅一叙,夏有米隔着屏风观察他们。
四人,一个淳于悕,还有一个解晖业,那个摆摊写文书的青年人,和一个贵气公子哥。
他们并排坐在下首,规矩地等待测验。
淳于悕有点沉闷了,他得不到夏有米的消息,却一步步走到这里。
万一被选上就要糟。
四人之中,他样貌最盘顺,但瞧着心浮气躁,还不太积极的模样。
看得罗景山直皱眉,可想到跟外孙女的计划。
又觉得,
这样的人更好摆布。
他耐心地询问背景,淳于悕不好不答,只能按小七的情况去应付。
母亲逝世,父不详。
被人收养,当小厮,跟公子一起长大。
颇受信任,接手部分产业,还没成绩。
明明是可怜的身世,偏偏罗景山越听越满意,他忍不住点头打量。
将淳于悕看得发毛,犹如案板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