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什么时候,太妃就急招入宫?
“公子,太妃还下令,押送阿古力入宫。”
这么快。
实在是太过心急了。
颜如玉眸光微微一顿。
桑落察觉出不对,覆上颜如玉的手腕:“为何要带阿古力入宫?”
颜如玉敛眸思忖片刻,关上门,对她柔声说道:“顾映兰回去复命,想来太妃也知道阿古力是鹤喙楼的人了。鹤喙楼的活口,太妃一定担心放在别的地方会被灭口,所以要带入宫中看管起来。”
如此也说得通。
可还是哪里怪怪的。
桑落蹙着眉。鬓角还有点欢好之后的薄汗,将她的发丝贴在皮肤上,让颜如玉的眸光忍不住放得更加缱绻。
他将她揽过来,低头吮住她的唇瓣。吻得极其温柔,极其不舍。
“公子。内官在外面候着。”知树在门外再次催促,声音紧绷。
颜如玉眸色翻涌,竟又扯开她的衣襟,在她肩上啃咬起来。
“颜如玉——”桑落轻轻推开他,“你该——”
一只瓶子凑到她面前,还未看清,那股熟悉的药香就窜进了她的鼻子。
很快,意识就模糊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听见颜如玉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在她的耳畔呢喃,“我们扯平了。”
桑落很快就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来时。自己仍旧在刑房之内,手中握着那柄鞭子。
桑落握着那冰凉滑腻的手柄,心头莫名一悸。也顾不得其他,猛然拉开门。风静守在门口,还捧着给她的一套绿色衣裳。
“你们公子呢?”桑落抓住风静问。
“入宫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过了子时。”
居然过了这么久!
入宫就入宫,为何要将自己迷晕?颜如玉话语和动作都透着古怪。
“他何时入宫的?”
风静不知:“公子天未亮便将属下叫来守着了。”
颜如玉一定要做什么事,而自己不会同意,才会这样。
有个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桑落随即摇头,不会的。太妃这次轻敌,险些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颜如玉力挽狂澜,才不至于一败涂地。太妃应该更依仗他才对。
她迅速换上衣裳,带着风静出了地牢。
余承候在外面,一直在等着她出来:“桑医正,颜大人说,请您看看那些少女的尸首。”
李小川和夏景程早就到了,显然也是得了颜如玉的消息。
三人正要推门而入,余承却好心提醒道:“桑大夫,场面惨烈,您还是做个准备......”
“无妨。”桑落以白布遮面,戴上手衣率先推门而入。
门一推开,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李小川跟在桑落身后,霎时之间脸色惨白如纸,即使早有准备,胃里也瞬间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转身冲到角落,干呕起来。
夏景程跑过来替李小川拍背顺气:“要不,你就在外面候着,我跟桑大夫进去。”
李小川扶着门框,胸膛剧烈起伏,呕得脸颊涨红,缓了好一阵才摆摆手:“我嗅觉灵敏,这味道实在太多,才让我如此难受。”
他撑着站直身体,从药箱里翻出两团用草药汁浸泡过的棉球,死死塞进自己鼻孔。他用白布覆面,张开嘴,深吸几口带着草药清苦的空气,眼神重新聚焦,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你看,这样就没事了。”
夏景程被他这闷声闷气的声音逗得笑着摇头:“你确定没事?”
李小川拍拍胸脯:“我是谁?”
他可是替知树大侠刷地敛尸的人。
两人再回到验尸房内。
眼前景象,足以让最老练的仵作也胆寒。
没有完整的尸身。只有“块”,惨白的被切割过的“块”。
头颅、躯干、四肢……被粗暴地肢解,如同屠宰场里待处理的牲畜。切口大多平整,显然是极锋利的刀具快速切割所致,但边缘处又带着挣扎撕裂的痕迹,昭示着受害者生前承受的极致恐惧与痛苦。皮肤因大量失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没有生气的蜡白,肌肉纹理清晰可见。
桑落站在屋内,听着仵作跟她说道:“都是同一时间下的手,手法极其利落。看这新鲜程度,加上冬日严寒,推算都是前日被害。”
前日,那就是鹤喙楼约定刺杀钟离政的前一日。看样子他们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绝非一时兴起。
“都先放了血,心口都有利器取血的痕迹。”仵作指着那些混乱堆叠的尸块:“放血之后,内脏都被掏出来混在一处了,着实难以区分谁是谁的。”
说着,仵作摇摇头。做了这么多年仵作,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凶残的案子。
听说都是些少女。
实在太惨了。
桑落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掏空腹腔的躯干断面,扫过散落在角落、颜色发暗、纠缠成一团的内脏。
她迈出了一步。
再迈出一步。
最后,在一堆发灰的器官前蹲了下来,柔软的,黏腻的,器官中翻找。最后翻找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肉来,桑落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刀子将那肉切开,看到其中带着零星的血块。
她的眉头不由紧紧拧起来,声音也沉了几分:“夏景程,你来测量,小川,你做记录。”
很快,桑落将十八个女子的胞宫都翻找出来,逐一切开,无不是带着初潮痕迹。
果然,与自己推测的一样。
凶手要取的根本不是心头血,而是天癸。之所以取心头血,很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将人剁碎,也是不想让人察觉。
七年前很可能将少男掳走取其元精,今年取天癸。为什么?
是一种仪式,还是要像三夫人那样入药?
三夫人当时给阿水吃的“补药”,为的也是活血,促来天癸,从而可以做成红铅入药。
这一次肯定不是为了做媚药。
桑落不由想起闵阳临死前说的“鬼”字。莫非他说的不是“鬼”,而是“癸”?
这两个字发音一样。
如果是这样,这背后的牵连又是什么......
桑落想不透。
一旁的仵作说道:“桑医正,您看这个怎么缝?颜大人说您擅长缝合......”
桑落回过神:“立刻准备大量冰砖,把所有尸块、内脏,全部冻起来。减缓腐败,争取时间。我们先将所有能找到的、属于同一个体的特征,皮肤颜色、痣、疤痕、骨骼特点……全部标记清楚。内脏……单独存放,按脏器类别初步分拣。”
但是人手不够。
她想了想,转过身对李小川道:“小川,你去太医局,请万太医还有疡门所有能来的医官过来帮忙。就说,需要他们协助收敛遇害者遗骸。”
李小川点头,跑了出去。
骑上快马,飞奔至太医局,径直找到万太医,将话说了。万太医与苏太医几人正忙着弄鱼口病的事,一听桑落求助,几人一合计,说将手头的事做完就去。否则也不好跟太医令交代。
这头有小吏偷听了几人的对话,立刻跑去报与吴奇峰。
太医令吴奇峰捻着稀疏的胡须,听着心腹小吏的回报,眼底精光一闪,计上心来。
他朝小吏招招手,低声吩咐道:“一群云英未嫁的姑娘,死得如此不堪,还要被一群男人围着翻检那些,你可知这叫什么?”
“小人知道,这叫亵渎。”小吏答得极有分寸,“想来苦主的爹娘兄弟姐妹,都是不忍看到这样的情形的。”
吴奇峰深思着点头,叹道:“是啊......死得惨也就罢了,如今尸骨不全,衣不蔽体,还要在直使衙门里受那等侮辱!让苦主的至亲知道了,岂不是要乱套了?”
小吏会意地道:“正是如此。也不知桑医正怎么想的,若此事传出去,只怕还要闹出人命来呢。”
吴奇峰又点拨了一句:“疡医,谁不是在乱葬岗里练手的。有这样的机会,也难怪他们趋之若鹜。”
小吏恍然大悟。弓着腰退了出去。
直使衙门外,天光惨淡。
万太医带着一群疡医赶到时,衙门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黑压压的人群,足足上百人,堵住了衙门大门。哭声、骂声、愤怒的咆哮声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怒涛。
“还我女儿!”
“让开!让我们进去!我要看看我苦命的闺女最后一眼!”
见到万太医等人提着药箱来了,众人立刻将他们围住:
“天杀的!死了还要遭这种罪!你们还是人吗?”
“我们女儿干干净净的身子,怎么让你们给糟蹋了?!”
一个老妇人白发凌乱,捶胸顿足,浑浊的泪水爬满沟壑纵横的脸:“我的囡囡啊……外祖母对不起你啊……让你死无全尸……还要被那些男人……看光了身子啊……”她哭喊着,猛地挣脱儿子的搀扶,一头就朝衙门口的石狮子撞去!
“拦住她!”京兆尹赵云福带着人刚赶到,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喊道。
几个衙役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死死抱住那寻死的老妇人,场面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谁放的消息?!”赵云福又惊又怒,额头青筋暴跳。他试图安抚:“诸位父老!冷静!冷静!衙门正在全力收敛遗骸,定会还诸位一个……”
“放屁!”一个粗壮的汉子红着眼打断他,指着衙门里面,“收敛?怎么收敛?让一群大老爷们儿把我闺女剥光了看?我闺女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啊!死了还要受这种糟践!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人群的愤怒被彻底点燃,推搡着衙役,眼看就要失控。
万太医等人被堵在人群外,急得满头大汗,却寸步难行:“我们是大夫,大夫眼中没有男女!”
“你们相信我们,我们是来替她们——”
“呸!”一个妇人张着手指抓了过来,“你们敢碰我女儿,我跟你们拼了!”
万太医根本抵抗不住,连连退了好几步,被挤出了人群。
“圣旨到——”一群禁卫跑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辆青帷马车。车边跟着几个内官。
禁卫带着刀,站在人群前:“肃静!违者以谋反论罪!”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马车稳稳停在衙门前。车帘掀开,顾映兰一身肃穆靛色的锦绣官袍,神色凝重地走了下来。
人群里无数双悲愤、绝望、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顾映兰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掠过赵云福焦急的脸,最后停在万太医等人身上,微微颔首。
“桑医正何在?”他问。
立刻有绣使跑进直使衙门将桑落找了出来。
桑落还蒙着脸,看见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也是一愣,再看到顾映兰的官服,又是一愣。
顾映兰展开手中的黄绢,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圣人有旨!”
所有人,无论悲愤还是焦急,尽皆跪伏在地。
“京兆少女失踪遇害一案,及七年前松州十八少年失踪悬案,主谋现已被抓住,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着京兆府、刑部协同银台司,查清此案,抓捕在逃案犯,尽快结案!”
旨意宣读完毕,人群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悲鸣。
“结案了?主谋抓到了?”
“鹤喙楼?这么快就抓到了?”
“银台司是什么?”
禁卫齐声大喝:“肃静!违者以谋反论罪!”
众人再次静了下来。
顾映兰收起圣旨,目光转向众人,声音放缓:“太妃圣人悲悯,深知诸位丧女之痛。然逝者已矣,当令其入土为安,魂归清净。待将所有案犯抓捕归案,定昭告天下。”
说罢,他转向桑落:“桑医正你身为女官,又精于疡科,太妃命你全权负责,维护苦主身后清誉,务必于头七之前,妥善收敛复原所有遇害者遗骸,使其得以全尸安葬。不得有误!”
头七,那就只剩下五日了。五日,要将这么多碎块拼接起来,实非易事。
桑落接了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站起身来,走向顾映兰:“顾大人——”
“是首座大仍!”赵云福打断她的话,上前说道,“桑医正有所不知,今日朝议,圣仍下旨设立银台司,专门抄录天下案牍,顾大仍乃是银台司首座。”
银台司?
这是个什么职位?要说抄录,不是有翰林院?
“无妨。”顾映兰看向桑落,“桑医正可是有话要问?”
桑落颔首,又看看赵云福。
赵云福识趣地退下。
“颜——”
“桑落,”顾映兰打断她的话,胸前的孔雀补子泛着青紫的萤光:“我已将少女失踪案卷宗誊抄交给太妃与圣人,太妃当即下令抓捕颜如玉及其心腹知树,现在二人已被打入天牢。”
什么?!
桑落身子一震。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原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