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待众人站定,目光扫过名册:
“奉旨——!宣:五军大都督、超品辽国公贾玌,近前觐见——!”
“臣,贾玌,领旨!”
贾玌从队列最前方跨步而出。行至殿中红毯中央,距离御座尚有七步之遥停下。
双手抱拳,对着珠帘后的身影行了一个标准的武臣揖礼。
珠帘之后,元春的目光落在贾玌身上。
她微微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女官立刻会意,动作轻柔地将怀瑾公主抱到一旁。
“辽国公免礼。” 元春声音透过珠帘,清晰郑重,“陛下常与本宫言及,国公实乃我大庆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她声音扬起,带着追忆:
“建州女真,凶顽成性,屡犯辽东!国公许下五年复辽之誓,提虎狼之师,出塞远征!亲冒矢石,三军效死!终犁庭扫穴,覆其巢穴,斩其伪酋!辽东自此靖平,北疆得享安宁!此开疆拓土之功,彪炳史册!”
殿内一片肃静。
元春语气转为凝重:
“其后国贼作乱,祸起萧墙!逆贼围困京师,危逼东宫!千钧一发,国公如神兵天降,浴血鏖战,护得太子周全,保我大庆国本不失!此乃擎天保驾第一功!”
稍顿,她的声音带上感佩:
“及至陛下南巡,逆贼竟敢弑君!江南烽火,危在旦夕!国公率数十骑引开叛军主力,身陷万军重围,犹自死战不退!终护得陛下周全,平定滔天巨祸!此救主定鼎之功,惊天地,泣鬼神!”
元春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肯定与推崇:
“国公之功,桩桩件件,皆系国运,功在社稷!陛下与本宫,无一日不念国公之功!!”
元春的褒奖结束,焦点完全落在贾玌身上。
贾玌此刻已抬起头,双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娘娘盛赞,臣......贾玌愧不敢当!辽东、勤王之功,乃三军将士用命,臣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将那段颠覆君臣纲常的隐秘道出:
“尤是江南之事!臣......臣至今思之,犹自惶恐无地,汗透重衫!”
“臣身陷重围,血染征袍,自忖必死以报国恩!然!”
他停顿片刻,最终一字一顿开口:
“陛下......竟不顾万乘之尊,亲率八百铁骑,重回险地......只为救臣区区残躯!”
“自古只有臣死君前!岂有君为臣犯险?!!”
“故,陛下此恩——以江山相托!臣——唯以命相报!永镇山河,九死不悔!!”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死寂,落针可闻!紧接着,便是无数道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嘶——!”
众人无不只觉得头皮发麻,回想他们初次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宛若五雷轰顶、难以置信......
时至今日,这颠覆乾坤、亘古未闻的真相,从贾玌口中道出时,其带来的冲击力,比当初听闻时依旧不减!
简直彻底颠覆了他们数十年熟读的圣贤书、恪守的君臣纲常!
而这其中,尤以贾蓉、贾琮反应最为激烈——虎目瞬间通红!
此刻听着国公爷亲口说出江南那日的场景,无不热血沸腾!
他们可是亲身经历者,只不过是追随国公爷南下,虽未行那救驾之实,却也因此封爵!
自那日庆帝微服私访辽国府后,论功行赏此处叛乱功绩:
一等翊驾子——贾蓉!
一等护跸男——贾琮!
一等随征男——贾芸!
凡是贾家参与者,封爵!
唯独站在旁边上的贾蔷,满脸的懊悔、可惜之色。
可恨啊,早知道就不当这劳什子的主簿了,不然昔日南下救驾之功,他再怎么样也能因为贾家子弟的身份而封个爵......
唉,悔之晚矣!
...
元春在珠帘后,眼中亦有水光闪动。
她微微颔首,心中的担忧也就此放下,此次归家省亲,再怎么样也是代表着天家颜面,今日一言一行都要呈于陛下。
而自家族弟,并未因此居功自傲,反而这般谦逊知礼,深明大义,倒是让她回宫之后,有了一个好的交代!
至此,贾元春心中更是不由暗叹:
辽国公,真乃累世将门风骨所凝!有擎天保驾之能,更有纯臣忠耿之心!贾门有玌,何其幸也,何其......!
“国公赤胆忠心,天日可表!陛下与本宫,深信不疑!国公——请归位!”
“谢娘娘!”
贾玌再次抱拳,深深一揖,随即直起身躯,转身。
见此,总管太监定了定心神,目光重新落回名册,那尖利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带着一丝方才尚未散尽的敬畏:
“宣——荣国公贾代善之孙、工部员外郎贾政,觐见——!”
贾政深吸一口气,整肃早已一丝不苟的衣冠,趋步至殿中锦毡之上,在距离御座尚有一段距离处停下。
他不敢抬头直视珠帘后的身影,跪行大礼:
“臣贾政,请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安!”
珠帘后,元春凝视着贾政微驼的背影,忆及自幼教导之恩,心中酸楚,想到深宫岁月,虽有贾玌这擎天巨柱在外,朝野侧目,无人敢轻易刁难,自己处境尚算安稳,然那份骨肉分离的寂寥,却是权势也无法弥补的。
她强忍眼中泪意,隔帘降谕:
“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她目光扫过下方贾家众人,尤其在贾玌身上略作停留,语气复归平和,充满感念,“今幸得陛下垂怜,圣恩浩荡,特降殊恩,许本宫归家省亲,得见亲眷,以慰思亲之苦,此恩此德,铭感五内!”
贾政闻听此言,身躯伏得更低,几乎贴于锦毡之上:
“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乃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报效万一!”
他顿了顿,语速加快,充满恳切与自责:
“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