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紧闭，将肆虐的风雪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堂内烛火在微风中微微晃动，炭盆里传来细弱的噼啪声，仿佛在衬托着这屋内的寂静。
林福独自立在桌前，指尖还残留着炭灰，他垂眸沉思，鬓角的白发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神色比方才更加凝重深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叩声，不等林福回应，门便被轻轻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絮如猛兽般涌进来，烛火猛地剧烈摇晃，几乎熄灭。林福迅速抬眼，只见醉仙楼的掌事林深，肩头落着一层薄雪，手上捧着个正温着酒的锡壶，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
“大管事，你这趟来长安，到底又要折腾些什么？” 林深眉头微微拧紧，眼神中透着疑惑，手里却熟练地拎过温好的酒壶，为林福斟了杯温酒，那指尖碰着杯壁还带着丝丝暖意。“天寒，先喝口酒暖着，别冻着了身子。”
林福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温酒，暖意顺着喉咙缓缓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林深那几句带着点无礼的话，他压根没往心里去。一来他对林深极为赏识，两人关系莫逆，早不拘泥于这些小节，二来他心里始终记着，自己对林深多有亏欠，些许言语上的随意，自然不会计较。
林福放下酒杯时，目光扫过桌案上空函的残角，语气沉重地解释道：“这天寒地冻的谁乐意折腾，是有人不肯让林家安稳，朝廷给的琉璃皇商差事，长安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那便是灭顶之灾。”
“那也不过是旁人眼红琉璃所得的利益，商户间争利的小事罢了，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林深起初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端着酒杯随口搭话，可话还未说完，不经意抬眸时，正好瞥见林福紧紧蹙起的眉头，那紧皱的眉头仿佛藏着无尽的忧虑。
他心中一凛，话锋顿时一转，语气也沉了几分：“看你这模样，还得你亲自过来安排，莫不是这事儿比我想的要严重得多？”
林福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抬眸看向林深，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仿佛在斟酌着如何开口：“连你这一向不喜搭理这些琐事的人，都瞧出不对劲了？”
他的指尖在杯沿反复摩挲，似是在平复内心的焦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炭盆的噼啪声掩盖：“若只是寻常商户间的争利，林康便能处置妥当，我又何至于连夜赶路？也怪之前林康查探不够周全，光想着避开世家大族的锋芒，却没查清楚，其他商户背后早跟官府的人暗中勾结。家主如今在外征战，林家要是被卷进官场是非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是担心，这官府的线会顺藤摸瓜，牵扯到林家其他的工坊？”
林深一听，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语气也跟着沉了几分，仿佛预见到了家族即将面临的巨大危机。他指尖点了点桌面，神色严肃地细数道：“且不说那独家的酿酒、棉布、茶叶、马车工坊，单是那些藏得极深的隐秘工坊，若真被翻出来公诸于众，对林家而言，可不是小事，轻则折损大半家业，重则怕是要让整个林家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确实如此。” 林福指尖猛地攥紧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酒杯捏碎，以宣泄内心的焦虑。
“那些明面上的工坊不过是林家的门面，真正要命的是隐秘工坊，白盐作坊、刀兵甲胄工坊，那可是沾着朝廷禁令的东西，一旦被官府查出来，整个林家都要万劫不复！”
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语气添了几分狠劲，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所以这三日，必须把长安城那些盯着林家的眼线，全给我找出来。”
林深眼底的暖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冷厉，犹如寒冬的冰霜，冷声道：“除此之外，不见点血腥，恐怕难以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他抬眼看向林福，目光坚定而决绝，语气沉了几分，“豺狼向来是见了血才会怕。光靠盯着、防着，治标不治本，倒不如私底下以绝后患！”
“动刀见血的法子可行，可却不能摆在明面上。真要是见了血，官府顺着痕迹一查，咱们迟早要暴露。到时候别说断旁人念想，林家自身都要陷进去。”
林福一口饮尽杯中酒，语气里带着几分劝诫，他深知在这复杂的局势下，任何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长安不是咱们的地界，硬碰硬讨不到好。”
林深眉头紧锁，有些不甘地攥紧了拳，语气里带着几分急躁：“那依你的意思，咱们就这么忍着？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跟前蹦跶，还得跟他们玩些弯弯绕？”
林福听了倒没半分恼意，慢悠悠端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仿佛在借着这片刻的动作平复情绪，语气也跟着缓下来：“你别急，他们盯着咱们不放，说到底还是眼馋琉璃营生的盈利。咱们不用跟他们硬耗，只要想法子让他们明白，这琉璃营生里根本捞不到好处，他们自然就不会再围着林家打转了，这事儿不就简单了？”
“捞不到好处？这话说得我可不信。” 林深眉头拧着，满脸狐疑，眼中满是对这一策略的怀疑。“谁不知道琉璃的售价有多高？寻常百姓根本碰都碰不起，也就那些世家大族、皇室重臣才有闲钱买。这么大的利头摆在那儿，他们怎么可能说歇心思就歇心思？”
林福轻抿一口温酒，缓缓缓了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信，说道：“先查透背后那些人的底细，弄清楚是谁在暗中搅局，接着派商队去西域，别的事不用管，只盯着琉璃大量收购，价钱不妨给得高些，等琉璃运回来，再以远低于收购价的价格，给官府交差便行。”
林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往前倾了倾身，目光紧紧盯着林福追问：“你们到底有何筹谋？又是高价收琉璃，又是低价交差，这么折腾下来，林家明摆着要亏损银钱……”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顿住，眼中的狐疑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恍然，语气也变得迟疑：“亏损银钱？无利可图？他们见咱们接这差事不仅不赚钱，还倒贴银钱，自然就歇了心思？你们…… 是想故意做亏本的样子，让那些盯着琉璃营生的人主动放弃？”
林福微微颔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目光落在烧得火红的炭盆之上，仿佛在从那火焰中汲取力量，低声道：“正是。他们盯着琉璃，图的是暴利。咱们便让所有人都觉得这生意不仅赚不到钱，还得往里贴银钱。”
他转头看向林深，眼神中充满笃定，语气多了几分坚定：“等风声传出去，那些原本想掺一脚的人，见无利可图，自然会打退堂鼓。至于咱们亏的银钱，不过是暂时的，等他们撤了，咱们再将琉璃替换成自家工坊炼制的，很快就能补回来。”
林深闻言微微一怔，抬手举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的灼热也没压下心底的疑惑，他看着林福追问：“既然你们已经想出应对的法子，那你为何还要连夜从老家赶来长安？直接让人传信安排便是，何苦亲自跑这一趟？况且你这神色可瞒不过我……”
“林家在长安的商铺愈发出名，以后盯着咱们的人只会多不会少，类似今天这样的麻烦，难免还会再发生。”
林福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严肃而庄重，语气添了几分郑重，继而说道：“此番我亲自过来，不只是为了应付眼前这桩事，更想趁着眼下的机会，琢磨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总不能每次都被动应付，得让林家在长安立住脚，让旁人不敢轻易来犯。”
“如此一来，林家不可避免也将会落入朝廷与世家大族的角力漩涡里。”
林深眉头重新蹙起，眼底添了几分忧色，他深知这其中的艰难与危险：“朝廷要的是商户服管、多些赋税，世家要的是垄断利差、独吞好处，咱们想求一劳永逸，就得在这中间找平衡。可这平衡哪有那么好拿捏？稍微偏了哪边，林家都可能栽进万劫不复的坑里……”
“那林家就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林福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酒杯震得嗡嗡响，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强硬，“以林家如今的底蕴，唯独缺的便是声望，朝中无人罢了，林家要的不是苟活，是让他们都得敬着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