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婪音府的影卫杀人,也见过荒婪与花清流出手。他们偶尔也用刀,是这一种刀,却几乎从不会在伤口上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那样刻意,那样张扬,仿佛迫不及待要向天下宣告:凶手是婪音府,特此说明。
地上还留着官府用石膏勾勒出的尸身轮廓。有几具尸体的左胸位置,溅开一片放射状的血迹,那形态,像极了花清流惯用的手法。
若不是听见玄清与黎浔那番交谈,我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桩血案钉在婪音府的头上。
“这手法……玄清是荒婪与花清流的师父。师父要模仿徒弟杀人,实在太容易了。”
我低声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阿五仍在四下搜寻线索,动作未停,却微微侧过脸,像是随口一问:“沈姑娘如此坚信不是婪音府所为,难道仅因听见玄清先生与淮贤王的对话?”
“当然不是。”我脱口而出,说完才一怔。
“那么,是为什么?”
他们确实杀过很多人——欺男霸女的流氓,逼良为娼的老鸨,横行乡里的庸官……细数下来,没有一个敢说自己是无辜的。他们都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在惩恶这件事上,婪音府向来界限分明,是非清明,从不滥杀无辜。
解释的话涌到唇边,却猛地转了个弯:“我只是希望陛下与花清流能早日得偿所愿。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自由,安心度日。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花清流不曾行差踏错。他必须在满朝文武面前,堂堂正正地认祖归宗。”
“原来如此。”阿五轻叹一声,语气复杂:“说到底……沈姑娘从未真正信过他们。”
这话,这语气,让我不由得再次看向他——那张与荒婪几乎一样的侧脸。
他……是不是在替自己申辩?
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暗卫,却数次在我面前泄露情绪。他体内有蛊,总在满月时消失,听到我说信任黎浔时几乎压抑不住怒意。他为什么如此在意我的想法?又为什么对这案子格外上心?
花清流既在宫中,荒婪为什么不在?他们向来形影不离。
莫名地想起了黎浔结婚那天,陆祁砚对我说:更加可惜的是,你竟这般冷血无情,抛弃了兄长还进宫做了西聆皇帝的昭仪,没想到即便如此,兄长依然放不下你,日日陪伴,你却目中无他。
当时只顾着害怕了,没能留意他说的话,现在才不得不迫于眼前的形势把陆祁砚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拎出来细品。
再加上黎昱总有意无意提起的“有人”——“有人影响了你的判断”“有人会吃醋”“只怕有人要寻我的晦气”……细思极恐。
不行,我得再试他一试。
我也装作心不在焉地翻找,语气冷了下来:“曾经信过,却被辜负。至今没有一个解释。性命攸关之时,凭什么要我无条件信任?我不是圣人,以德报怨——我做不到。”
阿五声音低沉:“这就是沈姑娘信他们不及信淮贤王一半的原因吗?”
竟然与我昨天自我反省时的结论不谋而合。黎浔虽然坑过我两次,却从没有铁证如山地骗我。他我我才是同类,我最不该质疑的,本来就是他。
“算是吧。其实花清流怎么对待我、骗不骗我,我根本无所谓。我在意的……只是……”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算了,都过去了。”
我摆摆手,像是要挥散不堪的回忆。
“在意的……只是什么?”
他果然紧紧抓住那没有说完的半句。
我忽然夸张地笑了两声,捧住自己的脸,故作自恋状:“不管我在意什么,阿五,你也不该这么关心我的私事吧?难道你暗恋我?啧,我这无处安放的人格魅力啊,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
说话间,我已经无意识地挪到八仙桌旁。心口的蛊虫,又一次轻轻悸动。
奇怪,阿五明明离我好几米远,蛊虫怎么会又有反应,和他连上蓝牙了?
他这才意识到失态,别开脸,话都说不连贯:“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沈姑娘千万别误会。”
我撇嘴:“你慌什么?开玩笑而已。”
感受到可能还存在别的蛊虫时,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有意地靠近桌子,这下蛊虫颤动的频率更快了,如密集的针尖一下下扎着心口,震得发疼。我忍不住扶住桌沿,弯腰按住胸口。
果然……!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阿五这次真慌了,瞬间闪到我身旁,扶住我撑桌的手臂,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紧张——这关切的话,好耳熟。
“这里……好像……有蛊虫……”
我话还没说完,阿五脸色“唰”地就变了。
“退后”
他一把将我拽到身后,抬手就朝那张八仙桌拍去。好家伙,这一掌下去,结实的红木桌子直接碎成了拼图,木屑飞得那叫一个热闹。
尘埃落定后,碎片堆里居然有个东西在发光——幽幽的紫光,一闪一闪的,看着还挺别致。
“什么东西?”我硬抗下心口蛊虫高频的颤动,好奇地探头:“夜明珠?\"
阿五一把将我脑袋按回去:“站好别动!这是噬心蛊的残蜕,很危险。”
“噬心蛊?”
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初见陆祁砚那天,我就是用噬心蛊杀了一个人……尽管那次杀人是因为沉奕从旁协助才成功的,可最终动手的人是我自己。
初次杀人的恐惧,心慌这一刻再一次找上了我,我脸色一白,又回到了杀人以后连绵的噩梦里。
“我...”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口的蛊虫跳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嘲笑我的懦弱。我脸色发白,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地上的碎木块绊倒。
阿五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沈姑娘?”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仿佛又闻到了那天的血腥味,感受到了指尖残留的、蛊虫钻入皮肉的诡异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