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口,”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妥协,“需要重新包扎。”
他显然愣住了,瞳孔微缩,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转换话题。那副强撑着的、带着攻击性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
“……无妨。”他哑声道,试图维持之前的冷硬。
“有妨。”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你要是死了,谁来帮我查案,谁来替自己和恩人洗清冤屈,在你们的世界,我和一个废物没什么两样。”
我走到一旁,取来之前备用的干净纱布和金疮药。动作间,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我端着药盘走近他,命令道:“坐下。”
他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依言坐到了床边。我站在他面前,小心地解开他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伤口狰狞外翻,皮肉模糊,看得我心头发紧。我抿着唇,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柔,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处。
药粉触及伤口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呼吸略微粗重了些。
“疼就说出来。”我低声道,手下动作未停。
“……不疼。”他依旧嘴硬。
我抬眼瞥了他一眼,他额上全是冷汗,属于阿五的假脸也白得吓人:“是啊,你荒婪少主钢筋铁骨,怎么会疼。”我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嘲弄,但手下缠绕纱布的动作却更加小心:“只是我这包扎手艺不够专业,怕是又要浪费你的血了。”
他沉默着,良久,才极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让我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五味杂陈,有酸涩,有无奈,还有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
“不用谢我。”我垂下眼,打好最后一个结:“我不是原谅了你,只是……暂时不想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还要留着你这条命搞清楚十一年前的事,你要是再敢骗我,我就……。”
话音未落,我并拢的指尖已蓄了三分力道,精准地、不轻不重地按上他肩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处。那力道恰到好处,足以穿透纱布,触及皮肉之下的创口,引发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巧妙地控制在不会立刻崩裂伤口、渗出鲜血的界限。
“嘶——”他身体猛地一绷,终于抑制不住,从齿缝间逸出一声短促的抽气,额角瞬间沁出新的冷汗。
我抬眼,对上他因吃痛而骤然缩紧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凉意的嘲讽:“不是不疼吗?”
他缓过那阵锐痛,呼吸略显急促,苍白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如同暗流下的漩涡:“别人伤的,”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痛楚:“是皮肉,自然不疼。”
他微微前倾,无视伤处的抗议,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一字一句,敲在我的心上:“你伤的…痛入骨髓。沈还寒,在这世间,唯有你…能真正的伤我性命,令我…生不如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他话语中的决绝与坦荡,像一把淬了冰又裹着火的利刃,剖开了所有伪装,将那血淋淋的、不容置疑的“软肋”呈现在我面前。
疯子,纯大疯子!
我语气生硬,梗着脖子道:“你不用和我说这种话,我的记性还没差到忘记那夜在凤寰宫,你说过你还有个‘她’丢了多年,就快回来了,虽然我不该过份关注你的情感问题,但也有必要友好地提醒你一下,我们之间,现在除了感情不能谈,什么都能谈。”
没想到跟阿五随口聊几句,竟扯出这么一桩旧事。直到此刻,那番话仍像一盆冰水迎头浇下,让我浑身发冷,也异常清醒。
他眼底的光随着我那句话,一点点黯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残烛。可不过片刻,那黯淡竟化作一抹极浅的笑意,在他苍白的唇边漾开。
“是啊,险些忘记。”他忽然抬手,不是阻止,而是轻轻覆上我仍在为他整理纱布的手背。掌心滚烫,带着伤者的高热,和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凤寰宫的话,字字为真。她……确实快回来了。”
我心头猛地一刺,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挣脱的决绝。
“那就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盟友之间还是划清界限的好。”
“盟友?界限?”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有一瞬的诧异,旋即像是在思索,在挣扎,嘴唇动了动,几欲出声,最后只带出一句满是遗憾的话:“也罢,盟友总好过仇人。”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以阿五的身份用靳若南威胁我接下批红的差事,今天,“盟友”这两个字,都算我给他几分薄面了。
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在他的手顷刻的松动间,趁机收回了自己的手,往门口走去,又想起了昨晚的事,转身过去对他说:“易容蛊还是取出来吧,反噬比我想象中还厉害,次数多了伤根本。而且,现在也没有必要再用了。”
“好。”他轻轻地点头,干脆地答应。
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沉临一直都是知情人,现在就算恢复原貌也不怕被沉临看见,难怪昨天下午沉临说的话奇奇怪怪的,让人捉摸不透。
“你这一身血,怪吓人的,也洗洗吧,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好。”
回身拉门出门再关门一气呵成,一系列动作结束后,我背靠在房门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深呼吸好几次,才终于又有了力气准备出门,倒不是为了回避他,是真的肚子饿了,需要吃东西续命,荒婪这个伤员更需要进食。
只是刚跨进前院,就看到沉临抱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往石桌上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