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滞了。
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不偏不倚刺进我心里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花清流的爱,竟然成了他用来宽慰我的理由?
“你总是这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自作主张地决定什么需要还,什么不需要。”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极淡,几乎听不见。那双逐渐被梦境薄雾侵蚀的眼睛望过来,里面情绪难辨。
“不然呢?”他反问,气息已有些不稳,“你要如何还?像初入婪音府时在我重伤后张罗着要为我指一门婚事,还是如在凤寰宫一般陪我闲聊到深夜?”
我微微一怔,第一次他为我挡刀后我想出的绝妙“报答”方式,他竟然都还记得。还有凤寰宫的“深夜频道”,究竟是他陪我闲聊,还是我在陪他闲聊,都已经说不清了。
“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幅度不大地一晃,手及时撑住桌面才稳住身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沉了几分。可他的眼神却在某一瞬间变得异常遥远和柔软,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美的景象,唇角甚至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笑容让我心头发凉。大概是“浮生若梦”生效了。
“荒婪!”我上前一步,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决心要把他从那个危险的幻境中拽回:“你看到什么了?”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那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眷恋”的东西。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微颤,似乎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停住,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不是她……”他极轻地呓语,眼中的迷雾瞬间被剧烈的挣扎撕开一道裂痕,痛苦之色骤然浮现。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勉强恢复了几分清明,但冷汗已浸湿了鬓角。
“看来……”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疲惫:“我的‘浮生若梦’,比预想的更要命。”
他试图抽回手臂,坐直身体,维持那副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可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无法聚焦的目光,彻底出卖了他的状态。
我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再次窜起,混合着说不清的酸涩和恐惧。我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听着”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在你毒解之前,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我的样子,记住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你要是敢忘——”
我顿了一下,搜肠刮肚地想找出最有威慑力的威胁,最终挤出一句:“我就把你偷偷给我做栗子糕的事,告诉花清流!”
这威胁实在算不上高明,甚至有些幼稚可笑。
可荒婪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他那苍白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虚幻的、近乎破碎的笑意,他低声说:“好啊……那你就,说给公子听。”
话音落下,他忽然向前倾身,重量几乎全压在我扶住他的手臂上。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顺便告诉他……你每次挑食时,眉尖会轻轻蹙起,像初春湖面上皱起的细浪。”
我浑身一僵,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浮生若梦”正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
“还有……”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执黑子时总爱用食指轻轻敲击棋盘,三下,不多不少……像在计算着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我的脸色一白:“你说的这些……都是谁的习惯,那不是我……。”
他却恍若未闻,继续喃喃:“你最讨厌下雨天,不是因为潮湿,而是因为雨声会盖过脚步声……让你觉得不安。”
此刻的他,像个固执的孩子,非要一件件数清珍藏的宝贝。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从即将被迷雾吞噬的记忆里,奋力打捞起什么。
“别说了。”我扶着他到榻边坐下:“留着这些记忆,等毒解了再说给我听。”
他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闪过一丝清明:“这些正是我此刻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他缓缓闭上眼,唇边竟漾开一抹真实的笑意:“‘浮生若梦’让人沉溺于虚幻的美好,可我发现……只要紧紧抓住关于你的记忆,那些太过真实的细节,反而成了锚,让我不至于完全迷失。”
我的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陆憬泽,你最好真的是毒发了……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讨厌下雨天,也从来没有和你下过棋,更不会挑食,福利院的孩子是没有资格挑食的。”
什么我才是他的解药,什么没有我这条命十年前就该埋葬在死人堆中,花言巧语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奶奶的,现在毒发,什么实话都说出来了。
“小寒,你可是生气了?你每次生气就会唤我的全名。”
此时此刻,他唯一一点说对的就是最近我真的是一生气就喊他本名。
所以我该怎么回答?
告诉他我生气了,是因为他糊里糊涂地把和别人的记忆硬安在我的头上?说我没生气,那我这下意识的咬牙切齿又该怎么解释,接着任由他胡言乱语,我和自己打肚皮官司,最后再落得个乳腺结节?
我真想给他下点蒙汗药或者把他打晕算了,可眼前这位,身中奇毒,神志不清,无论是下药还是打晕,都显得我太不讲究。
“没生气,叫你的名字是想让你清醒一点。”还是说了违心话,迷糊成这样,也不会听出我语气里的愤愤不平:“陆憬泽,师父很快就来了,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分清楚幻境和现实。”
“小寒”他的眼皮依然关着,嘴里缓缓地再次喊出我的名字,我正要回答,这名字后面又跟出两个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