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伦敦的街道上飘舞,艾莉森裹紧了红色羊毛大衣,快步走向那家名为\"记忆标本\"的古董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咚咚作响。橱窗里,一盏青铜烛台映着微弱的灯光,照亮了角落里一个布满灰尘的怀表。她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玻璃——就像她常常抚摸手机屏幕上那张空荡荡的咖啡桌照片,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某种真实的存在。
\"您有一条新消息。\"手机屏幕亮起,是闺蜜凯特发来的语音。艾莉森盯着那个跳动的绿色图标,拇指悬在播放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她害怕听到凯特关切的声音,害怕听到那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艾莉森,我知道你最近状态不好...但答应我,今晚去见见卢卡斯。他...很特别。\"最终她还是点开了语音,凯特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刻意封闭的情感闸门。
艾莉森叹了口气,滑开手机相册。最新照片是她站在公寓窗前拍下的城市夜景,配文是:\"死神今天又来找我了,但我没开门。\"看着屏幕上自己苍白的脸,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关心她的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但更深层的恐惧是:如果她开始在乎了,万一再次失去怎么办?
推开古董店的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温暖而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旧书的气息。艾莉森站在门口,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就像她那些无处诉说的心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只好将它藏在大衣口袋里。
\"欢迎,艾莉森。\"卢卡斯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我知道你会来。\"
艾莉森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卢卡斯站在柜台后,银框眼镜反射着暖黄的灯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确定,这让她莫名地恼火——凭什么他看起来如此从容?凭什么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一切?
\"凯特告诉你的?\"艾莉森问道,声音比她预想的要生硬。她注意到自己说话时嘴唇在轻微颤抖,连忙抿紧。
卢卡斯合上素描本,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缓步绕过柜台,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般从容。艾莉森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撞上了玻璃橱窗里那个布满灰尘的怀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她,又像是在嘲笑她的犹豫。
\"它选择了你。\"卢卡斯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艾莉森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如果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呢?如果她真的要面对那些被自己埋藏多年的记忆呢?
\"那不是普通的怀表。\"卢卡斯的声音将艾莉森拉回现实。他站在青铜烛台旁,侧脸被摇曳的烛光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艾莉森发现自己正盯着他无名指上的疤痕发呆,那形状像月牙,让她想起童年时在奶奶家后院看到的那枚残缺的月亮。
\"它让我看到了什么?\"艾莉森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或许疼痛已经麻木了。
卢卡斯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皮面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艾莉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手指,注意到他写字时微微倾斜的腕部线条,像某种优雅的签名。她突然想象他在写关于她的什么——关于这个站在他面前、内心千疮百孔的女人。
\"它让我看到了记忆如何成为我们的牢笼...或者救赎。\"卢卡斯合上笔记本,指尖在烫金的书脊上停留了一瞬。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艾莉森想起自己小时候反复翻阅同一本书时,总会在最喜欢的章节停顿很久,仿佛这样就能延长那份美好。
艾莉森感到一阵眩晕:\"这太荒谬了...\"
\"你不同意?\"卢卡斯微微倾身,这个动作让他们的距离骤然拉近。艾莉森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气味。这味道莫名地让她安心,就像回到了某个已经遗忘的童年午后。她注意到他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多么脆弱的美丽啊,她想,就像她自己。
\"因为那不是梦,是记忆的碎片。\"卢卡斯从口袋里取出一面小铜镜,递给她时,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那一瞬间,艾莉森感到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全身,像是从未有人真正触碰过她一般。她突然想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和人这样近距离接触了——不是性,不是社交礼仪,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皮肤对皮肤的触碰。
镜面起初模糊不清,随后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雪地里,呼喊着她的名字。那孩子的脸...竟然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艾莉森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如此熟悉,就像她每天晚上独自承受的那种空虚感——像是整个胸腔被掏空,只剩下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镜子从她手中滑落。在镜子掉落的瞬间,她仿佛看到镜中的小男孩对她伸出手,那表情如此哀伤,如此孤独。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写下那些关于死亡的文字——那不是求死,而是对连接的渴望,对那个曾经完整、现在已经破碎的自己的寻找。
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艾莉森推开病房门,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着23:47,秒数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一声声倒计时。
\"妈...\"她哽咽着握住母亲的手,触感冰凉得让她心惊。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时,母亲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手掌温暖干燥,让她感到无比安全。现在这双手却如此陌生,瘦骨嶙峋,布满针孔。一种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如果这双手永远不会再温暖起来了怎么办?
\"艾莉森...\"母亲微弱地睁开眼,目光却穿过她投向虚空,\"对不起...我没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别说话,医生马上就到。\"艾莉森强忍泪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害怕——害怕听到母亲的遗言,害怕面对那个没有母亲的世界。这种恐惧如此强烈,几乎要将她吞噬。
母亲却摇摇头,手指突然收紧:\"时间不多了...我想告诉你...你小时候...有个特别的朋友...\"
窗外,教堂的钟声开始敲响。第一声,艾莉森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指缝间溜走;第二声,她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像是对过去所有未说出口的话的哀悼;当第十声钟响时,她口袋里的怀表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挣扎。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执着于死亡——因为只有在那里,时间才会停止,痛苦才会凝固,她才能不必面对这残酷的失去。
\"他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说些奇怪的话...关于死亡和爱...\"母亲的眼神变得迷离,嘴角却浮现出罕见的微笑,\"他说...如果你记得他...就能找到他...\"
第十二声钟响,怀表从艾莉森口袋里滑出,悬浮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光芒吞噬一切前的最后一刻,艾莉森看到了卢卡斯——他站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眼镜反射着刺目的光,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说:\"我一直在等你。\"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真正渴望的不是解脱,而是被某个人,某个像卢卡斯这样的人,真正地看见和记住。
艾莉森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长椅上,晨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母亲安静地睡着,手还握着她的。她轻轻回握,感受到母亲微弱但稳定的脉搏。这简单的触感让她泪流满面——原来活着的感觉是这样的,温暖、脆弱,却又真实得令人心痛。
\"你在这里坐了一整晚。\"卢卡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记忆中更加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艾莉森没有回头,她害怕看到他的眼睛,害怕从那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个破碎又渴望被爱的女人。
\"那不是梦...\"她颤抖着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突然想起那些失眠的夜晚,想起自己如何在黑暗中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要继续呼吸?现在她有了答案——因为有人记得她,因为有人愿意透过她表面的坚硬,看到内里那个受伤的孩子。
卢卡斯在她身边坐下,小心地不碰到她的肩膀:\"记忆从来都不是梦。\"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浑身颤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了——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纯粹的、不求回报的温柔。
\"谢谢你...让我找回了失去的自己。\"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他毛衣上的一根线头。这根线头像是一个隐喻——他们都是不完美的,都是有裂痕的,但也许正是这些裂痕让他们能够彼此接纳,彼此照亮。
卢卡斯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环抱住她。在这个拥抱里,艾莉森第一次允许自己完全脆弱,完全真实。她不再害怕被看穿,不再恐惧那些黑暗的记忆。因为卢卡斯的眼神告诉她——即使是最破碎的灵魂,也值得被完整地爱着;即使是最深的伤口,也终有一天会愈合,虽然会留下疤痕,但那也是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