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风下了石床,缓步走到木栅栏前,和黑袍人对峙。
“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拼尽全力搅弄风云。权力真有那么重要吗,浊清公公?”
身份被点破,浊清也不意外。
摘下帽子,他平静地看着萧若风,唇畔溢出一抹凛然笑意。“入宫自残的多是罪臣之后和实在活不下去的人。
琅琊王,你生来是皇子,血脉尊贵,无需为衣食操心,哪里懂得我们的执念。”
萧若风沉默一瞬,笑着摇摇头,揭开自己的悲惨经历,“母妃过世后,我和皇兄的日子也很难过,发烧快死了都没人管。”
生死攸关,在他眼中已是最了不得的大事。
浊清不屑地浅浅一笑。
“琅琊王,这在底层人里早已司空见惯了。饿的时候,树根、草皮、观音土,找到什么吃什么。
生病中毒全靠硬扛,体质弱一些的就没了。死后直接扔到乱葬岗,由天地收。”
两个人比谁更惨。
出身皇族的萧若风败下阵,但浊清并不打算放过他。
描绘着食指上的玉扳指,浊清尖着嗓子桀桀笑。
“这枚扳指价值连城,可救万千百姓。你们皇室子弟拿来当石头玩,砸碎了,打破了,马上换一枚新的。
琅琊王,你体恤百姓的方式是戍守边疆,抵御外敌。
百姓们年年交赋税,供养你的锦衣玉食,那些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谈什么功劳?称什么战神?在其位谋其政,太安帝和明德帝起码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而你战场杀敌收获了赏赐、名望、追随者,还整天摆出一副怨天尤人、怀春伤秋的姿态。
琅琊王,你贪心了。”
关于贪心的问题,萧若风也在月合那里听过类似的话。他认真研讨过,既要又要还要,的确有些过分。
如果可以选择,人人皆渴求随心所欲地生活。
建功立业、荣华富贵、烧杀抢掠……本质上,无人愿意做受害者,只想做受益者。
大家都受益,谁来失去?谁来付出?
天下一定会乱套的。
世间无完人,世间无完事。知足常乐,方可平安长久。
“咳咳!”萧若风胸腔憋闷。
他轻咳几声,调整一下紊乱的呼吸。
“本王承认自己贪心不足,当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辞官归隐。公公,你既眼明心亮,为何还要执着于权力?”
浊清沉眉静思几秒,挽起唇角,给予他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可能是因为我——从未自由主宰过人生。”
??
萧若风眉峰隆起,困惑地问:“你曾是五大监之首,在天启城说一不二,怎会没有自己人生的掌控权?”
这个问题钻进浊清耳中,他竟有种不知名的心酸和心塞。
望向萧若风的目光里添加了几许嘲弄,像是在看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
“只有净身做公公,我才能活;努力练功成为五大监,我才能不被欺辱;驻守皇陵至死,是皇室的规矩。
琅琊王,真羡慕你和百里东君,命好、自由、无拘无束。我想扶持永儿登基,以报答淑妃娘娘的恩情,却对永儿的死无能为力。”
萧若风掐着指腹,回顾浊清大监的一生,找不出一个可反驳的点。
同样幼年坎坷,哥哥替他遮风挡雨、筹谋将来。长大后,哥哥做了皇帝,也尽量尊重他的每个选择。
上下左右一对比,原来他的人生如此幸福。
萧若风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清透的眉眼温润柔和。
浊清也是笑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嫉妒的情绪如水草肆意生长,盘踞了他的大脑。
浓密睫毛微动,他抬手一掌打向萧若风。
变故来得太突然,好在萧若风已解除寒毒,恢复从前的功力。脚尖一转,他快速闪身至几米开外,躲过这波进攻。
“公公,你的心乱了。”
萧若风不知死活地刺激他:“待在阴沟里的老鼠窥视天之骄子的人生,注定会遍体鳞伤。”
一击不成,浊清也不气馁,平摊掌心,重新蓄力。“所以把天之骄子踩在脚下才能慰藉我们的伤痕!”
搏杀一触即发。
他眼眸半眯,将手中的白色光团掷出去。
那白色光团裹挟凌厉的威压,强硬地撕开空气,直逼萧若风面门。
萧若风心中一紧,抬手运气阻拦,“你要杀我?”
浊清摇摇头,“你是北离价值最大的棋子,可以助我达成宏愿。”
白色光团的威压渐弱,嘭一下炸开。
厚重的白色迷雾霎时弥漫至整个牢房。
萧若风感觉头晕晕的,眼前一切出现重影,“你、你要控制我?”
“没错!”浊清坦然地说:“我从南诀购置一对子母蛊。母蛊在我身上,子蛊送给王爷。”
萧若风听说过子母蛊的故事。
母蛊对子蛊有天然的掌控权,谁沾染了子蛊,就得无条件臣服于母蛊的持有者。
浊清这是要把自己变成傀儡,任由他摆布。
“痴心妄想!”
萧若风咬破舌尖,疼痛和铁锈味一齐冲上天灵盖,令他暂时得以保持清醒。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他晃了晃,意味深长道:“这是南诀的毒药,可诱导寒毒加速发作。
本王死在这里,你猜皇兄会不会认为是你杀了本王?”
浊清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一寸寸裂开。“萧若风,你这个疯子!”他伸手要去抢小瓷瓶。
萧若风先一步打开瓶塞,一口饮下里面的药引。
喝完毒药,他挑衅似的主动把瓶子扔给浊清。“公公,这一局你输了……噗!”
黑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嘴角滑落,和白色雾气形成鲜明对比。
浊清眼球通红,磨牙怒视萧若风,心态几乎崩溃。
权力之争是臣子们的游戏,帝王稳坐高台,不会插手。可萧若风死在自己手里,又是另一回事。
他急忙检查瓶子,确认是寒毒的药引后,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你算计我,可恶!”
萧若风血液流失太多,导致体力不支。
他扶着墙壁稳住身形,冲浊清露出个老狐狸般的笑容,“公公,来了就、就别走,咱们一起下黄泉去找父、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