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注意!”
威龙的声音通过小队频道响起,盖过了周围的喧嚣,“车辆熄火,保持最低战备警戒!红狼,安排轮值守车!其他人——下车,原地休整,补充体力!目标:后勤餐车,动作快!吃饱肚子,我们可能没多少安稳时间了!”
命令下达,沉重的装甲车门陆续打开。
疲惫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跳下车厢,踩进冰冷的泥水里。
长时间的颠簸和高度紧张让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僵硬。
露娜下车后立刻活动了一下脖颈,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那些制高点和阴暗角落。
骇爪则带着她的三具机械狼,让它们进入低功耗巡逻模式,头部的传感器闪烁着幽光,在角落形成一个警戒圈。
无名如同幽灵般滑下车厢,悄无声息地靠在一段相对完好的矮墙阴影里,雨水落在他身上,仿佛被那冰冷的沉默吸收。
牧羊人和乌鲁鲁骂骂咧咧地甩着身上的泥水,抱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和更该死的工作量。
后勤餐车停在阵地相对靠后的位置,由几辆大型军用卡车改装而成,车厢侧面展开,露出里面复杂的自动烹饪设备和保温餐台。
即使在混乱的战场,食物的香气——
尽管是工业化合成食品的单调气味
——也拥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一条不算长但移动缓慢的队伍已经在餐车前形成,士兵们端着制式的军用餐盘,沉默地等待着。
雨水打在他们的头盔和肩甲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餐车顶部亮着几盏昏黄的照明灯,在雨幕中形成朦胧的光晕,成为这片灰暗、冰冷世界中的一个温暖孤岛。
黑狐上尉和红狼少校没有立刻去排队。
两人走到威龙身边,同样看着陈锋传输过来的资料。
黑狐已经重新戴上了头盔面甲,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红狼则摘下了头盔夹在腋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典型的美国硬汉轮廓,眼神锐利如鹰。
“威龙,看看这些‘礼物’?”
红狼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是那种长期在战场上吼叫留下的痕迹。
威龙点点头,三人走到一段相对干燥、头顶有残破预制板遮挡的矮墙下避雨。
威龙点开终端,将那份标注着“审讯记录(紧急)”的数据包打开。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简图瞬间投射在潮湿的空气里。
记录异常庞杂,来自不同的俘虏:
武田绫香,哈夫克第79旅团,二等兵:
审讯记录极其简短,充斥着“[数据删除]”的屏蔽标记和审讯官的备注:
“目标极度抗拒,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反复以日语辱骂审讯人员及GtI,称我方为‘侵略者’、‘屠夫’。尝试心理疏导无效。威胁自残。已转入高危隔离监押。”
安藤健一郎,哈夫克独立混成第38旅团,一等军曹:
记录详尽得多。
这名俘虏似乎很配合,不仅详细描述了外围雷区几种主要地雷的型号、布设方式(如m18A1“阔剑”定向雷的常见埋伏点,tm-62反坦克雷的混合布设集群),还手绘了一张相当清晰的前两道防线——
“荒地A”和“荒地b”堑壕体系的内部结构图,标注了火力点分布、弹药囤积位置甚至部分隐蔽的交通壕出口。
铃木美保子,哈夫克独立混成第38旅团,一等兵:
同样是手绘地图,但内容与安藤健一郎的出入极大!
她描绘的“荒地A”防线核心支撑点位置偏移了近两百米,标注的机枪火力点数量和类型完全不同,甚至连交通壕的走向都有明显差异。
审讯官备注:
“目标情绪不稳定,时而配合时而沉默。地图绘制过程中多次修改。无法判断其真实性,建议与安藤地图交叉比对,存疑。”
白川隆明,“秘源机兵”,原隶属哈夫克第79旅团(意识来源):
记录最为特殊。
文字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乱码和逻辑混乱的片段,显然是AI芯片严重受损的结果。
审讯官尝试询问城区防御重点:
“……高塔……制高点……狙击……危险……”、“……地下……管道……声音……很多脚步声……”、“……工厂……西侧……旧门…守卫少……巡逻间隔……长……”。
当被追问“铸铁厂”内部情况时,记录只有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
“目标核心逻辑单元严重损毁,无法解析有效信息,强制追问可能导致意识碎片彻底崩溃。”
审讯官备注:“该机兵被俘时头部中三弹(疑似大口径穿甲弹),物理损伤严重。其提供信息碎片化,可信度需谨慎评估。其提到‘工厂西侧旧门’与第39集团军‘铁拳’营标注的可疑薄弱点之一(老旧通风井?)方位接近,值得注意。”
“有意思,” 红狼抱着手臂,雨水顺着他结实的脖颈流进衣领,他毫不在意,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份差异巨大的地图和机兵断断续续的供词,“一个知无不言,一个满嘴跑火车,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铁皮罐头。这情报,比雷区还让人头疼。”
黑狐的声音透过面甲,显得更加低沉:
“安藤的配合有些过于顺畅。铃木的混乱可能是伪装,也可能是压力下的真实反应。至于机兵……”
他微微摇头,“芯片受损,信息可信度存疑,但提到的‘西侧旧门’和‘巡逻间隔长’这点,与‘铁拳’营的标注有模糊对应,或许可以作为次要侦查方向。真伪需要我们自己用眼睛去确认。”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断断续续的歌声,伴随着某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不远处飘来,诡异得与战场的背景音格格不入。
三人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十几米外一顶半敞开的大型医疗帐篷。
帐篷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充满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压抑的呻吟。
帐篷口,雨水混合着泥浆流进去,形成一小片污浊。
就在帐篷口的泥泞地上,停放着几副担架,上面覆盖着沾染泥污和暗红色血迹的GtI制式裹尸布。
一个身影正蹲在其中一副担架旁。那是个非常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顶多十八九岁。
他没有戴头盔,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
他一边用一把沾满血污的钳子,费力地从一个已经僵硬、被裹尸布半覆盖着的手腕上,拧下刻着姓名和编号的金属身份牌,一边不成调地、断断续续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旋律轻快甚至有些欢脱的流行歌曲!
他的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手中处理的不是战友冰冷的遗体,而是一件普通的、需要拆卸的零件。
“咔嚓。”
轻微的金属断裂声。
身份牌被拧了下来。
年轻士兵随手将牌子丢进旁边一个装了大半的金属盒里,发出叮当的脆响。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掀开裹尸布的一角,露出死者苍白僵硬的脸庞——
那是一张同样年轻、却永远凝固在惊恐和痛苦瞬间的脸。
年轻士兵没有丝毫停顿或不适,熟练地将尸体连同裹尸布一起,用力塞进旁边一个打开的、涂着橄榄绿色防水涂料的厚重军用尸袋里。拉链拉上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嘿,小张,动作快点!灵车马上来了!”
帐篷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
一辆尾部敞开的军用卡车(所谓的“灵车”)就停在帐篷不远处,引擎空转着,尾气在雨中形成白烟。
“知道了,班长!”
年轻士兵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快,仿佛在回答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哼着的歌调甚至没有中断,弯腰拖起那个沉重的尸袋,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灵车”,费力地将它推了上去。
车厢里,已经堆放着好几个同样的橄榄绿色袋子。
威龙、黑狐、红狼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雨丝落在他们的头盔和外骨骼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像这秋夜的雨水一样,渗透进每一个缝隙。
战场,早已将人性中某些最柔软的部分,连同那些年轻的生命一起,碾碎、冷冻、打包塞进了裹尸袋。
威龙默默地掏出烟盒,弹出一支递给黑狐,又弹出一支递给红狼。
红狼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接了过去。
“谢了,威龙。这鬼地方,确实需要点东西暖暖肺。”
他学着威龙的样子,用外骨骼手套上的电弧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三个男人,在这冰冷的雨幕和尸袋搬运的背景下,沉默地抽着烟。
辛辣的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升腾、扩散,暂时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和消毒水味,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活人的暖意和慰藉。
火光在他们指间明明灭灭,映照着面甲下或头盔下同样沉凝的脸庞。
“我去给你们打饭。”
骇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雨水顺着她白色的短发和作战服流淌。
她看了一眼黑狐,“王上尉,还是鸡肉米饭?”
黑狐透过面甲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有劳。鸡肉米饭。”
骇爪转身走向后勤餐车排队的队伍。威龙和红狼掐灭了烟头,也跟了上去。队伍移动缓慢,但秩序井然。
士兵们大多沉默,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内容也离不开任务、装备或者某个熟悉的阵亡战友的名字。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合成牛肉炖土豆的浓郁、鸡肉配米饭的清香,还有一种……
相对陌生的、带着酱香和淀粉气息的味道。
终于轮到他们。
餐车窗口后,巨大的自动化烹饪机械臂正高效地运作着,将加热好的预制餐包倒入士兵递过来的餐盘。
果然,巨大的电子菜单牌上滚动着熟悉的选项:牛肉土豆烩饭、鸡肉米饭套餐、羊肉泡馍……
以及,一个新增的、闪烁着“NEw”字样的选项——
猪肉粉条炖菜!
“嚯!有新货!”
红狼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给我来那个!猪肉粉条!尝尝鲜!”
威龙也要了一份猪肉粉条。
机械臂精准地将热气腾腾、酱色浓郁、粉条晶莹的炖菜舀进他们的餐盘,又扣上一大勺米饭。
两人端着餐盘,找了个相对避风(其实只是风小点)的角落——
靠着一辆被炸毁只剩底盘的哈夫克装甲运兵车。
没有桌子,他们就背靠着冰冷的、布满弹痕的金属车体,蹲在泥泞的地上。
雨水顺着残破的车顶边缘滴落,在脚边汇成小水洼。
威龙夹起一筷子吸饱了汤汁的粉条和软烂的合成猪肉块,送入口中。
味道谈不上多惊艳,就是普通的酱香咸鲜口,粉条还算筋道,猪肉是标准的工业合成口感,但在这冰冷、血腥、充满死亡气息的战场上,这一口滚烫、实在的食物顺着食道滑入胃袋,带来的温暖和饱腹感,却是无与伦比的慰藉。
“唔……味道还行,就是这粉条太滑了,比抓泥鳅还难!”
红狼终于成功地挑起几根粉条塞进嘴里,含糊地评价道,脸上露出一点孩子气的满足。
他扒拉了一大口米饭,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中显得更加狰狞、庞大的城市阴影。
斯梅代雷沃,“铸铁厂”的方向,零星的火光还在闪烁,沉闷的爆炸声如同巨兽在睡梦中的鼾声,从未真正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