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啊,这地方?”郭行儒颇有信心得指着前方一块凹进去的空地道,“这里我可是心仪已久呢,若不是年纪太小,我自己都想在这儿修房子住。”
王治抬眼看去,此地处在村子的最外围,范围不小,修了房子后还有很大的空余再建个院子。后头便是山林,取材很方便,再不远处则是蜿蜒的小河,洗衣洗菜等琐事不用跑太远,一直没人在这儿建房子恐怕就是离村子中心有些距离,对于人情社会的邻里乡亲来说不能接受。但他并不想有人打扰,故此缺点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个十足的优点。
他点点头,确认道,“这处,真的是无主之地?”
“当然咯,离我家那么远呢。”
王治不可能仅听信一个小屁孩的一面之词,便道,“这样,今日你回去之后帮我问一下郭里正,若这儿真是无主的,我便在这儿建房。”
“可以,当然可以咯。”郭行儒抬起手来,指着他笑呵呵道,“我帮你忙,治哥儿得给我点奖励吧?”
“你先说,得看我能不能做到。”
“后头再给我说一下外面的世界呗,什么都可以。”
原来只为了这个,王治当即应下,郭行儒一下又开心起来,欢呼得不行。
王治耸耸肩,往河边走去,现在已经确认好了地点,暂时没什么事干,不如继续去河边待着。
“今日我出门的时候看见好些小孩都跟着他们父母上山,你怎么没有?”
等到了河边,王治沿着河岸坐下,看郭行儒还跟着他,便问道。
“我爹不让啊。”郭行儒坐下,捡起块石子丢到河里,郁闷不已,“我爹说,一定会找个教书先生来让我识字,不让我干活。能上山也就是秋收的时候了。”
“光靠识字,是怎么也走不出这大山的,仍是一辈子劳碌的命。”王治暗地里说上一句,嘴上却道,“你想学识字吗?”
“想吧,也不想。我就想做有趣的事,如果识字有趣的话,那我就学。”郭行儒丢着石子,忽得道,“治哥儿,你会不会打水漂?”
“不会。”王治摇了摇头。
“那我教你!”郭行儒捡起块两块石子,一块自己握在手中,一块递给他,让他看着自己道,“你看,像我这样,把石子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然后靠手腕挥出去,一下就能飞好远呢。”
郭行儒一边教着,一边扔出去,便见着石子贴着河面飞驰,连续激起好几个水花,最后失去力量陷在河中央。
王治有样学样,轻轻一挥,不但比郭行儒的飞得远,打起的水花也更多。
“你真不会?”郭行儒投来质疑的目光,“这刚玩呢,就比我要打的好了。”
“我长你这么多,打得远很正常。”王治觉着无趣,躺下来道,“村子里没甚玩的吗?”
“哪有啊!”郭行儒发起牢骚来,“本来说继续踢草球呢,结果他们几个都跟着大娘们上山了,就留我一个。”
她见王治没说话,跟着躺下,问道,“治哥儿,识字到底好不好玩啊。昨天我爹他们不是让你当教书先生吗,你怎么不答应咧。”
“我...教不好你们。”
王治痛恨自己的前半生,不敢去想自己这样的人会教出怎样的人来,这才是他不敢答应的原因。
“怎么会呢?我觉着,治哥儿光是说话就比村子里其他人会说,又会认字,教我们识字肯定随随便便的。”
王治不想再提这回事,侧过身去。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心力再去掺和任何一件事,只想无人关注地过完这后半生。
郭行儒自讨个没趣,嘟囔几句,便就跑开,应又是去寻什么开心物件了。
王治安逸自得,假寐起来,秋风吹过,也别有番感觉。
但没过一会儿,却觉着耳朵痒,坐起身来,才发觉郭行儒不知何时跑了回来,手中拿着根茅草。
“干嘛?若觉着无聊就去别处,我这儿没乐子给你寻。”
王治说罢,复又躺下。
郭行儒嘟起个嘴,不满道,“人家看你不开心呢,想让你高兴起来也不行?”
“我哪有不高兴?”王治抬起仅剩的一只手摆摆,“我要睡会儿,你去别地玩。”
郭行儒根本不依,绕到他的正面,垂下头来问道,“你不无聊吗?”
王治翻个白眼,感觉小孩真是难缠,不想回话,又翻个面。
结果,他往哪边,郭行儒就去哪边,根本不给他好睡的机会。
“够了。”王治终于有些受不住,坐起身来,无奈道,“我不是小孩子,不能陪你一起玩,你等那些孩子回来了,去找他们玩不行?”
“可是,我现在很无聊呀。”郭行儒一点都不怕,还反问道,“治哥儿本来就没事干,陪人家玩玩又怎么了?”
“额...”王治只觉得气血上涌,勉强解释道,“我是大人,就算没事干,也不会去玩,和你们小孩不一样。”
“那我们来踢草球怎么样?”郭行儒一下将话题给跳开,紧接着说道,“治哥儿肯定没玩过,很好玩的。如果治哥儿介意,我们就不说玩,只当强身健体,怎么样?”
王治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抚额叹息不已。
忽得,他想到什么,说道,“那你去将草球取来,我陪你玩。”
“真的?”郭行儒有些不相信,“不会等我回来,你早就跑开了吧?”
王治的想法被猜个一干二净,但他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惊慌,淡淡道,“不会的,咱们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做到。”
“好,那我现在就去拿。”郭行儒点点头,当即就要动身,忽得听到什么,把头靠在地上,猜测着道,“我听见有人在喊呢,是从河上游传过来的。先去看看好了,之后再去拿球。”
王治摆摆手,继续躺着,但没闭眼,看着郭行儒快步远去,想着只要她消失在视野中,便也起身离开。
但出乎他的预料,不一会儿郭行儒就大跑回来,不仅如此,还有紧随而至的呼喊哭啼声。
王治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坐起身来,便见着一个身影在水中扑腾,看样子是不会游泳,而在岸边则有一男一女紧跟着不放,但看样子,根本追不上。
此时郭行儒已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治哥儿,小柱掉河里去了,快救他啊!”
王治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是他曾坚持过的信念,但不知为何,他却站定不动,没有丝毫搭手的意思。
他的脑中开始出现众多影子,但都是同一个人不同时候的样子,一个盲眼的少女。她有时候站在雨中,有时候立在亭子边,有时候空洞地坐在窗旁,但无一例外都张着嘴,诉说着某种罪有应得的怨恨。
原来,即便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选择去遗忘,她仍在。
“治哥儿!救救小柱,他快不行了!”
王治霍然睁开眼,望向河中央,腿不禁颤抖起来,痛苦着道,“我...救不了她,救不了,是我...害了她。”
郭行儒急得不行,看眼后头小柱的父母,又看眼王治,什么都不说了,脱下鞋一个助跑跳进河里,便奋力向河中央游去。
王治仍然为后悔终生的抉择而痛苦,但并没有因此隔绝外界的声音,很快他就听到了女孩的呼嚎,那是郭行儒,她救人不成,自己反倒深陷不出。
他看向河中央,只见女孩死命拽着男孩,虽在往岸边游动,但两个人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怕是等不及到岸边就会力竭而亡。
王治艰难地迈动起脚步,喘起粗气来,走着却在反复端详自己的手心,他能行吗?
“不行更好,再死一次便是了。”
王治像是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般,飞速跑动起来,鞋子一踢便跟着跳到河里。
他以前也不会水,但经历这么多险事,早已熟练掌握,没有太多的波折,很快将郭行儒和小柱给先后救起。
“傻...治哥儿,谢谢,没有你,我家小柱是真没命了。”王治本来想走,但小柱的父母根本不让,死死拉着他的手,还叫小柱过来道谢,“这死孩子,非要下河洗脚,害得里正家的孩子都险些遭了劫。快,过来给治哥儿道谢。”
王治看了眼湿漉漉的自己,摆手道,“不碍事,我刚巧就在这边,能救就救了。”
“对治哥儿来说简单,对咱家可不一样。”小柱父亲大手一挥,笑道,“走,刚好是吃饭的时间,治哥儿去我家吃饭。”
王治并不想与人多有交集,见着郭行儒点头,他便也就顺势应下。
“来吧,我背你。”
小柱父母虽然一直在骂着,但对这个宝贝儿子仍是珍惜得不行,见他吃了水气力不顺,便背着他回去。王治见此,看眼郭行儒,也有样学样。
郭行儒会水,倒没怎么呛水,但没有勉强,笑着点点头,爬到他背上去。
一行五人,便这么说着笑着回去。
吃了顿饭,王治又把郭行儒送回家,才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