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欢也不说信或是不信,嘴角放平,眼睫下垂,缓缓地说了个“哦。”
这神奇让霍去病心中一慌,担心她愈发生气。
阅人无数,他其实很少有猜不透别人想法的时候。但沈天欢除外,只能说关心则乱,他太过小心,以至于稍有不确定,便不敢下定论。
他有些焦急地解释道:“其实也可以,只不过须等到成亲后,才合......”
沈天欢抬起眼皮,眼中的晶莹让他后面的“合适”二字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你的意思是,等到成亲后,便可操控我,随时洞悉我周围的一切,让我活在你的掌握之下?”到最后一个字说完,沈天欢眼眶里已满是泪水。
但她落泪也落得好看。
她哭起来的时候并非是泪如雨下,而是每一滴都大小充盈,缓缓自脸颊滑落。
“啪嗒。”一颗滚烫的泪珠淌过小巧的下巴,砸落在地,下一颗才仿佛被惊动,从另一只眼眶中跟着跌落下来。
霍去病这下是真的慌了,他手足无措地想替她擦去眼泪,但常年征战的手指粗粝,没几下便将她擦得脸颊发红。
她仿佛真如水做的般,哭的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让他心如刀割,让他溃不成军。
“对不起,对不起……”他小声哄着,声音中隐约有颤音,“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如此,否则天——”
“那你是准备让我独自面对凶险,听天由命了吗?”
——如果此时有旁人在听,指不定得问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怎样?”
但霍去病不会这么想,他光是想象昨日她可能会被邪祟所伤,甚至等不到他来救,就一阵后怕。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哑声道,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往日学的兵法、官场交锋的经验在此时均派不上用场。现在的他抛去所有身份,就只是一个情窦初开,不知所措的普通人而已。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面前垂泪之人却身体前倾,轻轻依偎在了他怀里。
霍去病一怔,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膀。
“其实我只是生气你自作主张,不提前和我说。”怀中之人的声音仍带着哭腔,却明显比刚才小了些。
她侧着头,霍去病看不见她的侧脸,更不会知道她此时眼中并无半点难过,眼泪与脸上的神情毫不相干。
“我知道,是我的错。”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话,虔诚又卑微。
“不止是这件事,若以后你事事都擅作主张,不告诉我,那我和你手下的兵、或是你的同僚有什么区别?”沈天欢抬起头,眼眶湿润,黑白分明的眼珠直击心底,“你要把我当成他们吗?”
“自然不是。”霍去病立即道,“你是我的妻子,你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领会到她的用意,郑重道:“我保证,之后所有的事情,必先与你商量,绝不再瞒着你。”
她终于不再流泪,伸手搂住他的腰,柔声道:“侯爷可要说话算话呀!”
雨过天晴,霍去病见到她的笑颜,心头压着的大石烟消云散。他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微微翘起,只觉得此刻神清气爽,连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也别有一番韵味。
“好,我答应你。”
......
夜色渐深,霍去病推开院门朝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去看,只见屋内那人正倚靠在门边,见他望来,还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在烛火的照耀下,她的身影在夜色中依旧朦胧,但他此刻那飘浮不定、患得患失之感却少了许多。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玉佩通体莹白,触摸时温润细腻。其上刻了“天欢”二字,字形看似秀气工整,笔锋间却尽是藏不住的霸道。
他低头一笑,无论是秀气、骄纵还是霸道,他都甘之如饴。比起兵书与官场,她才是他想用一生去了解和珍惜的唯一。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侯爷!侯爷!”远处的小路上,有一群人打着灯笼正朝这边走来。为首一中年男子身形消瘦,宽大的袖袍在快步行走间扬起微风。
霍去病站定,在黑暗中看着几人走来。
“见过侯爷,我听那婢子说了......哎呀,那臭丫头竟然敢如此怠慢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叫以夫为纲!”沈父面上讨好与怒意交加,眼中却精光闪烁,带着打量。
——他想看看,她在他心中,值几斤几两。
“哦?她是什么身份?”霍去病反问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中年男人一噎,斟酌道:“我沈家一介商贾,入不得台面。她能入侯府,全仰仗侯爷心胸宽广、心怀大意呃......”
“算了,你不必说了。”霍去病道。他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沈父的肩膀,“要不是婚期将近,若是守孝还需等三年,你觉得,本侯会忍你这么久吗?”
“什、什么......”沈父脸色煞白,下意识想要后退,肩膀却犹如被钢铁桎梏,一股钻心的剧痛炸开,仿佛下一刻骨头就会被捏碎。
“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满头大汗,讪笑道,身后有机敏的侍从立即围拢了上来,想要上前将两人隔开。
霍去病眼神扫过,在场所有的武器与灯笼瞬间飞出,刀锋与火光垂于众人头顶,只消他一个念头,便能当头劈下。侍从们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霍去病凑到沈父耳边,低声道:“听说你想将她送于淮南王?本侯的女人,你竟然敢有这样的念头,想死?”
“侯爷侯爷您误会了,我绝没有这样的想法,真的没有!是不是她哦不、不,是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挑拨离间,要破坏沈家与侯府的关系呀!”
“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
“......这都是那外面挑拨的小人的错!您放心,我一定彻查此事,搞清楚背后主使!天欢那边,我也会安排妥当,保证她住得顺心,如期出嫁!”
“你能这么想,很好。”霍去病松开沈父,任由他跌倒在地,被侍从扶起后一边讪笑,一边迫不及待地朝后退去。待他退至尽头拐角,即将消失前,霍去病的后半句话才自身后的黑暗中传来。
他语气淡漠,没什么起伏。
“不过本侯实在不愿这些事再伤她的心,所以,往后之事,便容本侯代劳吧。”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忽地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林间枝叶噼啪作响,掩盖了一阵密集的、清脆的、类似骨头断裂的脆响声。
风声停歇,拐角的另一面走来几道人影。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身侧随着一位少女,身后几位婢女随行。
“老爷,饭菜已备好,侯爷他可请来了?......老爷,您,您怎么了?脸色怎地如此难看?”
月光下,沈父站在一众沉默的护卫当中,身形微僵,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朝来人扯出一个僵硬而惨白的笑。
“无事,带路吧。他......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