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倒数一百九十九
许侧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太阳完全被吞进城市的边界，灯光便涌上来，穿过没拉拢的窗帘透进来，映在他脸上，亮得晃眼睛。
“就没有好心人帮我关个窗帘吗？”
许侧一眼望见对面商业大厦上面容精致的男女明星们，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
懒得动，浑身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完全提不起力气，连大脑也是混沌的。
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窗帘“唰——”地一声拉上，掩住亮得晃眼的光线，房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谢谢了，这位好心的……”
嗯？许侧下意识想到自己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好像没有别人，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见鬼了。
“呃，能再帮我开个灯吗？这位好心的，呃……”虽然不知道怎么称呼祂，许侧试探着问。
下一秒，灯应声而开，点亮整个房间，光线铺满视野。
“算不上好心，举手之劳。”
不着调的声音，和记忆里相差无几的低沉好听，却有着记忆里完全不同的说话语气，吊儿郎当。
“还有，我应该算是位先生。”
白茫褪去，身形高挑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他倚靠在窗帘旁的墙壁上，唇角勾着抹不羁的笑意慵洒地站着，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他.
许侧：“……”完全没有一个鬼怪的自觉的吗？这位一点也不好心的，性别应该为男的先生。
“你不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吗？”许侧挑着眉看他，“那人”顶着这么一张脸，说不膈应那是假的。
“介绍？”他也就那样回视他，从高处往低处打量许侧，视线落在某处，“我以为你会比我熟悉这副皮囊的主人。”
许侧被看得一阵严寒，伸手拢住自己身前的衣襟，将敞开而裸露的皮肤遮挡严实。
“你到底是谁？”
“我叫季诀，二十六岁，家住梧桐路栖阳小区十五幢三单元五零一……”他张口便来，说得无比流畅。
“有病？”许侧忍不住打断他，皱起眉头，他会不知道这些？
“我问的是你，不是他。”
无缘无故地从自己身体里跑出来，又变作另一个人的模样戏耍他，要不是他的出现过于奇幻，许侧真的很想报警，让人把他抓走。
但显然这并没有用，等警察来了他说什么？
说：嘿，这是我一个死去很久的老朋友，他突然从我身体里蹦出来，现在请你们把他带走吧，谢谢啦……之类的话？
恐怕到时候被抓走的，是他。
许侧觉得自己真的有病。
“我的确有病。”自称季诀的“”人“”这么说着，一脸煞有介事，“更准确的来说，是你有病。”
许侧：“……”无力吐槽。
“我是布德格斯拉病毒，你体内寄生的病源体，你的一部分。”
季诀在笑，眼尾的红痣在灯光下红得晃人眼，如果不是那张脸长得过于出众优越，这种中二味满满的话，会让许侧觉得他眼前站了个二十六岁的外表，十六岁内心的中二少年，智商十分堪忧。
许侧：“……”欲言又止。
“亲爱的宿主，请别用那种惊讶的眼神看我，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
寄居在体内的病毒被生生拉出体外，凝聚成暗恋对象的模样，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他讲话，他告诉他这很常见？
“如你所见，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难道你见到自己身体任何一个组织都会这样子惊讶吗？如果是，当我没说。”
季诀脸上的笑一如既往，只是平常让他只觉得赏心悦目的脸，让他产生了一种很想把手放到他的脸上，然后扇飞到十万八千里远的感觉。
“如果是我的内脏，我当然会惊讶。”面无表情的许侧平静地说，“还有，有人说过，你说话的方式真的很油吗？”
季诀：“……现在有了，我当你在夸我。”
许侧：“你们拉布拉多病源体脸皮都这么厚的吗？”
季诀：“暂时是没有，这种特性只有我才拥有，独一无二。还有就是，我们是布德格斯拉，不是拉布拉多。”
许侧：“。”
管你是哥斯拉还是本格拉，爱叫什么叫什么。
“宿主还有别的想问的吗？”季诀忽然走到他面前，双手撑住座椅扶手，凑近他的脸，“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退无可退的许侧，面无表情：“我们一定得这么说话吗？”
季诀：“前辈告诉我这是促进感情的最好方式。”
许侧：“……你的前辈肯定没告诉过你，这样做的前提得是你们之间有感情，而且对方并没有对你产生杀心。”
先不追究这前辈有在不存在，单和这张脸靠得太近，许侧都有种忍不住挥拳打过去的感觉。
“前辈的确没有这样告诉我，不过我觉得感情这种东西现在培养也不迟，从零到有的大有人在。”
许侧：“……你一定是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个。”
“为什么？因为我脸皮厚？”季诀接的自然，丝毫不将那个形容词当作贬义用。
“因为你喜欢把老师的脑袋打开获取知识，然后又不惧世俗的目光实践知识。”
许侧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简单来说，你喜欢创新思维创死别人，然后完了，你还告诉老师，老师你这里写错了，应该这么写。”
“那我还真不知道我居然有这么一个优点。”每诀自然地接下话头，“宿主你真的很会夸奖人。”
“我还有双善于发现他人优点的眼睛。”
打不过便加入，他爱说什么说什么，许侧自暴自弃如果可以，请让他把棺材板盖好，安心逝世，而不是和一个病毒脸贴脸相互问好，寻找对方的“闪光点”。
“宿主你讲话的方式真有意思。”季诀真诚夸赞道。
“呵呵，彼此彼此。”许侧觉得自己真的有那个大病，“你的前辈还有告诉你别的吗？”
“没有了。”季诀仔细想了想，那位前辈已经融入地表缝隙，作为他能源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它还真没有告诉他别的。
季诀想到了另一件事，唇角的笑意更深，他凝视着许侧的眼睛，里面映出他的模糊身影：“不过前辈们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许侧：“？”所以这前辈还真的存在？
“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了，它们想让我问你，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做，又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许侧：“想让你现在就消失，算吗？”
“这个不算。”季诀凭空变出一张纸，递给他，“至少在你死之前，我们都分不开。”
许侧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心愿清单第一条：
“那我死之后呢？”
他又抬起头来看季诀，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熟悉到闭上眼也能描摹出轮廓，俊朗的，优越的，现在却是不着调的。
“好像也分不开，你死我也会死。”季诀又不知道从哪找来支笔，递给他，“所以在死之前，我会努力帮你完成你的愿望，当是寄生在你体内的酬劳。”
报复还差不多吧，许侧心里暗自腹诽，嘴上不忘调侃：“你们病毒的业务还挺广泛。”
从生病到送进坟墓一条龙服务，中间还能提供陪伴，以最想见到的人的形式。
“我们还有特殊服务，要试试吗？”季诀视线下飘，望进许侧未捂严实的衬衣衣领，流氓般吹了声口哨。
许侧无语地凝了他一眼，只抬手将扣子一颗颗扣好：“无福消受，你等着留给你下一个宿主吧。”
季诀一挑眉，刚想说什么话反驳，却见许侧抽走了他手上的纸，将他推开一些，从椅子上离开，站在自己面前，和他视线持平。
“要帮忙吗？”站都站不稳，虚弱到仿佛风一吹就倒，季诀好心地提了一个建议，示意可以扶他。
“谢谢，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把这个帮扶动作留到我真走不动路的时候，我想到那时我会更感激你的。”
许侧依靠自己站好，浑身依旧提不起什么力气，身体仿佛忘记如何去动作一般僵硬，这是他即将崩坏的表征，他的身体正一步步走向消亡，直至某一天连带着他的意识。
但出乎意料地，许侧没有感到恐慌，是平和的。
虽然也会害怕死亡，但心情却是平静的。
“现在让我们聊聊你准备怎么帮我吧。”许侧晃了晃手里的愿望清单，半开玩笑道，“这个不会类似于什么契约，我一签上就和你订立了什么不平等的关系，你帮我完成愿望，等我死后，你取走我的灵魂，或是拿走我的身体，重回人间？”
“我倒是也想。”季诀无所谓地摊手，表示自己并不能那样做，“不过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把灵魂放在我这的愿望。”
“大可不必。”许侧严辞拒绝，对于自己方才天马行空的想象，他怀疑自己被这个中二病的病毒传染了。
“佩服你的阅读理解能力，挺有颠倒黑白的潜质。”
季诀笑得没脸没皮：“我也这么觉得。宿主你又在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许侧：“……”丝毫没见他半分有不好意思的倾向。
“忘了问了，我能列多少条？”
提笔刚要落下，许侧想起来问他。
季诀一脸“你才想起来”的模样，倚回墙上：“按理说是到你生命结束为止。很多人的愿望太多，没来得及全部实现，就翘辫子了。我建议你把你最想做的几项列在前面，以免到时候完成了了。”
“实不现的怎么完成？”
许侧笑着写下一行字，停笔的一瞬间，纸张散发微弱的红光，他能感受到自己和季诀的联系更紧密了些。
“实不现的？”季诀看着一条浅金色的线由纸张背面探出来，试探着，游走到他的手边，颤颤巍巍地勾住他的手指，然后消失，“只要不是让世界毁灭，我都能努力一下。”
“一夜暴富呢？”许侧慢悠悠地又写下一行字，这回的线条是淡蓝色的。
“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不怕一觉醒来突然身无分文。”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既然许愿要一夜暴富，当然也会承担一夜散尽全身财的风险。
许侧：“那我真是好害怕。”面无表情又写下一行.
“有些愿望你要是没想到，可以先放一放，等以后想到了再写。”
看着许侧奋笔疾书，丝线一条又一条缠绕在他手指上，又化为莹光消散，季诀好心地提醒。
“不用。”许侧停下笔，将纸交还给季诀，季诀垂眸看向纸上的字，又抬眼看向许侧。
“真不用再考虑一下吗？”纸上实际上没多少字，季诀以为他会写更多。
“足够了。”又不是无限许愿机，他列那么多做什么？
季诀挥手，纸张消失：“其实你可以更贪心点，你的因果线很干净，可以容纳你的愿望。”
眉眼锋利的人会给人张扬冷漠的感觉，但季诀却笑着看他，深邃漆黑的眼望着人时，给人一种深情专注的错觉。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不好吗？何必呢？”许侧忽然也跟着笑，“我又不是非得完成它们不可。”
季诀：“……”
一根金色的细线自许侧的手腕延伸出来，季诀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掩盖金线的蔓延。
许侧：“我还剩多少天？”
季诀笑了笑：“如果不算上今天，我们还剩下一百九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