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头，只见邱慧站在不远处，一身玫红织金斗篷，在这素雅的冬日街景中显得格外明艳。她唇角含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复杂神色。
“邱姐姐？”黛玉惊喜地迎上前，“你怎么来苏州了？”
邱慧握住黛玉的手，笑容有些勉强：“家中有些事务，便提前回来祭祖。听说你在这边办书院，做得风生水起呢。”
黛玉注意到她眼角略带疲色，不似从前在京城时那般神采飞扬，便温声道：“姐姐既然来了，不如到书院坐坐？正好尝尝新做的桂花冬酿。”
二人来到书院暖阁，雪雁奉上热茶点心后便体贴地退下。邱慧捧着茶盏，望着窗外练拳的女学生，忽然轻叹一声：
“郡主如今真是不同了。记得在京城时，你还只是个不爱去书院的小丫头呢。”
黛玉莞尔：“姐姐不也变了许多？从前你最不耐烦这些诗书之事，如今倒愿意来书院做客了。”
邱慧苦笑：“人总是会变的。”她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其实我这次来苏州，是为了躲一桩婚事。”
黛玉微微一怔。邱慧如今已过双十年华，在京城贵女中算是年纪偏大的，婚事确实让人操心。
“是哪家公子这般没福气，竟让姐姐要躲到苏州来？”黛玉玩笑问道。
邱慧却笑不出来，只垂眸道：“是永昌伯家的小儿子，今年已经续弦三次了，前头妻子个个死得不明不白。父亲说永昌伯忠义无双，他假的孩子自然是不错的，所以永昌伯府来提亲，我父亲就要让我嫁过去做填房。”
黛玉闻言色变：“邱尚书怎能如此糊涂！永昌伯好，他的儿子难道就一定是个好的？”
“所以我逃来了苏州。”邱慧抬起眼，眼中已有泪光，“借口祭祖，实则是想找个由头推了这门亲事。可是昨日收到家书，父亲说若我不从，就要将我母亲遣回老家...”
黛玉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姐姐莫急，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我这就修书给皇后娘娘，请她出面说项。”
邱慧却摇头：“没用的。皇后娘娘虽疼你，但也不会为了我一个臣女去干涉朝臣家事。”她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其实......昨日官媒婆来找过我，倒是提了另一桩亲事......”
“是哪家？”黛玉忙问。
邱慧面色微红，低声道：“是你父亲，林大人。”
黛玉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邱慧急急解释道：“玉儿你别误会，我绝不是贪图林府门第。只是官媒说，林大人为人正派，府中简单，若是......若是能嫁入林府，至少不必受那永昌伯府的磋磨......”
黛玉回过神来，轻声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父亲的婚事，终究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邱慧点头：“这个自然。我只是......只是想先探探你的口风。若你反对，我绝不会答应此事。”
送走邱慧后，黛玉独坐良久。凭心而论，邱慧虽与她有过龃龉，但后来二人冰释前嫌，在京城时也常有往来。她性格爽利，管家是一把好手，若是真能成为继母，或许...
“不可。”黛玉忽然自言自语道，“父亲对母亲情深义重，绝不会同意续弦的。”
果然，当晚黛玉与父亲提起此事时，林如海当即沉下脸：“胡闹！邱家丫头比你大不了几岁，我怎能娶她为妻？”
黛玉温声劝道：“父亲，邱姐姐如今处境艰难。永昌伯府那门亲事若是成了，她这辈子就毁了。何况......”她顿了顿，“父亲身边也需要人照顾。”
林如海长叹一声：“玉儿，为父明白你是好心。但我对你母亲......这辈子不会再娶了。”
他望着窗外的月色，目光悠远，“何况邱尚书此举，未必没有政治考量。为父掌管江南盐政，不知多少人想往林府塞人呢。”
黛玉这才恍然。
原来父亲担心的是这一层。
几日后，邱慧再次来访时，黛玉将父亲的意思委婉转达。
邱慧听后神色黯然，却强笑道：“我明白了。原也是我痴心妄想.......”
黛玉不忍见她如此，忽然灵机一动：“姐姐何必一定要嫁人？不如就留在苏州如何？”
邱慧一怔：“留在苏州？”
“正是。”黛玉越说越觉得可行，“书院正缺一位教习嬷嬷，姐姐若愿意，可以来帮忙。到时候邱尚书问起，你就说在苏州找到了差事，他总不能强把你绑回京城嫁人。”
邱慧眼中渐渐泛起光彩：“这...这真的可以吗？”
“自然可以。”黛玉笑道，“姐姐在京城就曾经在书院里面任职，教导这些女孩子绰绰有余。这一场书院正式聘用你，苏州书院是皇后娘娘亲自下旨重建而来，咱们所有的教师都算得上是皇后娘娘的人，有了皇后娘娘做庇护，邱尚书也不好再逼你嫁人。”
邱慧激动地握住黛玉的手：“玉儿，若真能如此，你就是我的恩人！”
于是，邱慧当真留在苏州，在书院做了教习嬷嬷。她原本就通晓诗书，又擅长琴棋书画，很快就在学生中树立了威信。邱尚书得知后虽然气恼，但碍于黛玉的面子，也不好强行把人带回去。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书院格外热闹。学生们准备了年货集市，将平日学的技艺都展示出来：有绣品、书画、药香、糕点，甚至还有自制的胭脂水粉。
黛玉和邱慧正在巡视摊位，忽见林如海带着几个官员来访。原是苏州知府听说书院年集，特来瞧瞧。
邱慧见到林如海，大大方方上前行礼：“见过林大人。”
林如海见她一身素雅衣裙，不施粉黛，与从前在京城时的骄傲模样判若两人，不由一怔：“邱小姐如今在书院可还习惯？”
邱慧微笑：“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能做些实事，比在京城无所事事强多了。”
她引着众人参观学生们的作品，言谈举止从容得体，引得随行官员纷纷称赞。
黛玉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邱慧，与父亲站在一起竟十分般配。她悄悄观察父亲神色，见他眼中也带着赞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