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陆骁见到了叶倾城。
病了半年,她的身子几乎被掏空,虚弱无力,但她还是坚持站着见陆骁。
这天,柏林的大雪停了。
医院小楼,经过彻底清扫,窗明几净。
病房外头,站着小周愿,看见陆骁过来小声说:“姐姐在等你。”
陆骁心里一颤,点了下头,推门而入。
叶倾城换了病房,此刻的病房里,温暖如春,空气里浮动着食物瓜果香味,人一走进去,就有种在人间的真实感觉。
叶倾城仍是消瘦不成形,她站在一整面落地窗前,一旁的白色薄纱轻轻飘荡,她看着外头的积雪,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骁看了一旁的肉粥,没有动几口,不由得轻声劝道:“怎么不多吃一点?正是养身体的时候。”
叶倾城轻轻摇头。
身体初好,哪里是想吃,就能吃得下的。
最近,她仍是靠营养液支撑。
她缓缓回头,不在意自己的样子被陆骁看清,她漆黑的眸子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脸上尽是平和:“陆骁,我该谢谢你,坚持让我留在柏林。”
尔后,她浅浅一笑。
陆骁猜测出后头,她想说的话,哑声说:“你是不是还想说,谢谢归谢谢,但是你不想原谅我,不想跟我往来,不想看见我……是吗?”
“是。”
女人没有一点犹豫,斩钉截铁。
陆骁站在那里,如遭凌迟,但他总归早有准备,仍是微笑保持住了风度。
他说:“等你病情稳定了,我就走。”
叶倾城未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陆骁,像是隔着这层皮肉,找寻曾经那个让她动过心的人。
陆骁脸部肌肉颤抖,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低哑开口。
“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
“我不信你的高山流水。”
“那会儿,在我心里,你只是一个商人。”
“许于微的谎言蒙住了我的双眼,我错看了她,更是错看了你。”
“我已经起诉离婚。”
“倾城,对不起,那晚是我不好,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那样待你,原谅我好不好,让我有机会弥补你,弥补孩子们。”
……
两人隔了四五步远,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叶倾城仍是浅笑。
不喜不悲。
陆骁等到心焦之际,叶倾城开口了:“陆骁,我不要你的补偿,我也不想要你这个人。我与你之间,分分合合太容易,你对待感情也太儿戏。过去我甚至想过,哪怕你对许于微有感情,但是看在知秋与念章的份上,你也不会伤害我。母子三个,比不上一个许于微,还谈什么弥补,还谈什么回头?现在你是那个人的丈夫,我仍是祝福你。”
一席话,叫陆骁无地自容。
他无法说出心里苦闷,无法说自己被绿了,那未免太没有格调,也会被叶倾城看轻,所以这口鸟气,陆骁生生咽下去了。
叶倾城累了。
她与陆骁吵过,骂过,难听的话也说过。
现在没有必要了,她感谢他,但不会拿自己报答,她与他纠缠太多次了。
女人扶着东西,慢慢挪回到病床上,静静地躺下。
她闭上眸子,不再看陆骁,不再回想他们的过去。
这一条命,好不容易捡回来。
余生,她会好好珍惜。
……
陆骁缓缓走到床边。
专注凝视。
仍是不舍,但是他知道,他该走了。
陆骁轻轻捏起被子一角,为女人掖好,他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天冷,别贪凉。”
说完,他毅然转身,泪同时落下。
他不敢久待,怕走不了。
外头,小知秋与念章过来了,靠在周愿的身边与姨姨贴贴。看见陆骁,两个小家伙有些陌生,小知秋还是改不了嘴。
“陆叔叔。”
……
陆骁并未生气,是他对不住孩子们。
他抱过小知秋,紧紧地搂着小家伙,软乎乎的身体嵌在他的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只。还有念章也搂了过来,紧紧地抱着。
半晌,陆骁低声说:“爸爸先回去了,等你们回了京市,爸爸再去看你们。”
他松开两孩子,不敢再看,径自离开。
柏林街道的雪,还未铲清,车辆很慢。
男人喁喁而行。
回到了旅舍,关上房间门。
男人撕开衬衣,赤着上身走进浴室里,打开花洒热水。
一会儿热水从上头淋下来,劈头盖脸地浇在脸上和身上,男人仰着头接受着热水的洗礼,他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洗去疲惫,他的眼角有着热烫的东西,那个东西叫泪水。
男人嘶吼着,急欲宣泄。
一切平静下来,他扶着温烫的磁砖,眼里有着失神。
一会儿,他脱掉全部衣裳,冲了澡后回房收拾行李。
床头手机响了,陆骁一看,是许于微打过来的。
陆骁接听,那头传来许于微的声音:“陆骁我们和好,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领养了个孩子,名字叫陆橙橙,以后我们就叫她橙橙。”
陆骁声音冰凉:“许于微,你真是疯了。”
……
阳春二月,倾城出院。
她在那幢别墅里,小住两晚,陪伴周砚礼太太。
她的生,可以说是周砚礼太太用死换来的。
周砚礼的牌位上书:周砚礼夫人,周京淮与叶妩母,孙周澜安、叶倾城、周愿。
叶妩递了一支长寿烛,递给叶倾城:“给你奶奶点根烛火。”
叶倾城接过长寿烛,虔诚地为周砚礼太太点上,插在牌位前面。
她缓缓跪下,朝着牌位磕了三个头,长跪不起。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阴阳相隔:“奶奶,倾城回来了!奶奶,倾城,回来了。”
一阵夜风拂过,烛火摇曳,那是周砚礼太太未曾走远。
她舍不得她的儿孙,舍不得她的孩子们。
可是,她要去见砚礼了。
……
两日后,周家人回归故里,带着周砚礼太太的骨灰。
荣恩集团的专机,带回来的不是叶倾城,而是周砚礼太太。
专机在京市上空盘旋,特意在周家上方,一再停留。
最后,落于京市机场。
专机的升降机落下,叶倾城捧着周砚礼太太的骨灰,在周愿的搀扶下,缓缓下来,身后周澜安捧着周砚礼太太的遗照。
专机下面一排,站着荣恩集团的元老人物,还有周砚礼太太的娘家人。
上下,一片悲痛哭声。
叶倾城捧着骨灰,身后跟着痛哭的人们,坐上黑色房车。
一行26辆房车,朝着周家墓园驶去。
二月天,阳春白雪,周家墓园里一捧新土。
……
叶倾城身子未好全,至少还要休养半年。
她有意,将星耀传媒转售给肖白,但这一决定,还得征求周京淮的意思,因为星耀传媒,是周京淮送给她的产业。
卧室里。
叶妩给女儿倒水拿了药过来,在床边坐下后,说道:“你爸爸要是知道,那肯定是巴不得的,他舍不得你再劳累。”
叶倾城靠在床头。
一个月来,她养出一些肉了,郝然:“会不会太不务正业?”
叶妩:“那就随便干点事情。或者在星耀留一些干股,以后每年分红,我看让肖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怕是不容易。”
叶倾城点头:“是,星耀怎么说,也是千亿体量。”
母女两个,正说着体已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陆先生想见见大小姐。”
陆骁?
如今陆骁的待遇稍好一些,车子能进周园,但是人不能随便进主建筑,想要进就得通报,主人同意才能见面。
叶妩不禁看向女儿。
叶倾城先是不语,慢慢将药丸吃了,才说:“没必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