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小时候姜明月,有像戏里演的这样和父亲撒过娇,但长大后的她,已没有一点与之相关的记忆。
她作为一个女性,生来便连老姜家祖坟的位置在哪里,都没资格知道。
除非她爸这一脉彻底没有男丁出生的可能,她才有资格和父亲那边的男性长辈一起,参加祭祖,清明节挂纸烧香之类的活动。
因此对姜明月来说,理智上她知道这个世界肯定有张萌萌和张泰这样,关系极好,父亲对女儿极致宠爱,女儿对父亲无比依赖的良好父女关系。
可情感上,姜明月是不相信的。
对于嘴上相信,心底最深处不相信的关系。
她很难将其演好,演活。
很容易便会演得,流于表面前。
她知道,这是她的坏毛病,她早就知道,也尝试去改变,但很难。
像刚刚那样,女儿这么大了,还拉着父亲衣摆撒娇的举动,姜明月觉得,就是她和父亲关系还行。
她也不会做这样的动作。
既然早已清楚,自己心里没有强大的信念支撑,想把这段演好,把张萌萌演好,就需要更多的练习和技巧。
也需要更多的素材供她参考。
去大街上乱走,倒是能够看到年纪小小的小女孩和爸爸撒娇,但基本上看不见高中以上年纪的女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父亲撒娇。
在她完全没有头绪的时候,直接去看影视剧里的片段,很容易陷入思维盲区。
影视剧呈现的父女关系,无一不是演员处理过的表演。
在脑袋空空,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时候,看到别人的答案,很容易产生偷懒,走捷径直接抄袭人家答案的想法。
对表演的好坏,也会缺失基本的判别能力。
就算抄,她也只想抄人家好的部分,不好的部分她不想要。
最后姜明月选择向,沈琪琪和时可儿求助。
和两人的相处,以及她们的只言片语中,都能姜明月可以确定,父女关系不错的对象。
向两人取过经后。
姜明月经过自己的思考,结合剧本对张萌萌的人物设定。
每一场,父女相处的戏,都私底下和赵然经过多次练习。
得到了赵然的肯定和高度赞扬。
当然,也不排除她是赵然的老板,为了哄她开心,话里掺水了。
总之,私底下的练习,姜明月给自己打了60分以上70分不到的水准。
放时下流量逐渐大行其道的内娱。
和那些不及格的表演比起来,当然是好的。
可姜明月想要的不只是这样。
她想要90分,乃至100分满分的表演。
昨天和时可儿夜聊过后,知道了王影松老师儒雅黑社会大佬的外表和气势下,是一个温柔,耐心的好老师。
于是两人早上在化妆室碰面的第一时间,姜明月便鼓起勇气,把自己对今天要拍的戏,一些个人的想法和处理,总结好后,对王影松全盘托出,希望能得到他的指点。
当时王影松听完,给予了肯定。
姜明月便以为就这样过了。
没想到,弄完妆造来到片场,他居然特地把自己最拿不准的点,给她做了详细解析,甚至还写了下来。
这怎么能不让她感动。
这一刻,姜明月决定把曾老师他们暂时遗忘,单方面宣布,王影松老师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
镜头拉近,姜明月的瞳孔倏然收缩——她忽而将脸埋进掌心,肩膀颤动如风中苇草。眼泪不是刻意挤出的,而是从睫毛根部沁出,一滴一滴濡湿沙发上的绒絮。
张泰怔住,手掌悬在半空,眼底闪过商场枭雄少见的慌乱:“怎么了?是蛋糕不够漂亮?”
“卡!”
导演的喊声未落,姜明月已从情绪中抽离。
“龙导,王老师,这里的情感转折……我总觉得不够‘藏’,眼泪出来得太快了。”
王影松推了推眼镜,目光掠过她泛红的眼眶,镜片后的瞳孔如深潭映月。
“稍等。”
他并未回答,而是转身走向龙汝言和他商量:
“导,我觉得蛋糕上的草莓可以换小一号,父亲切蛋糕时,让张萌萌的指尖无意识地去碰他手腕——商场人的手腕有常年戴表的压痕,这个细节能暗示他的身份。”
龙汝言示意道具组按王影松说的去准备。
“有你在,我省心,小姜是你的学生,有你这个老师在,我今天能偷懒咯。”
说完,便不再言语,很放心的让王影松帮他指出演员的问题。
认识多年,合作多次,质疑谁,他都不会质疑王影松的业务能力。
事情有个轻重缓急,道具组这边需要时间准备,自然是先把这边安排好。
再到姜明月这边,王影松沉默的指点如暗流涌动。
姜明月抿唇望向监视器回放——自己刚才的眼泪确实太汹涌,像是刻意而为的悲伤。被父亲宠爱是什么感觉,对父亲极致的依赖是什么感觉,姜明月从没体会过。
因此在接下张萌萌这个角色,只要牵扯到父女相处的戏份,对姜明月来说都是难点。她上辈子也从未演过张萌萌这样的角色,哪怕是类似的角色都没有。
第一次尝试,不擅长的领域,处理不好,姜明月早有预料,外面千金难求的一对一指点的大师课,当然要拿出百分百的专注力认真听讲。
王影松忽然开口,声音如沉钟轻鸣。
“记住,小女儿的娇态是‘藤’,对父亲的依恋是‘根’。藤可以肆意缠绕,但根要埋在看不见的土里。
她知道父亲永远不会拒绝她。
下次拽衣角的时候,可以加重一点力道,不是怯生生的拉扯,而是带着一种,我知道你会纵容我的自信。”
姜明月的瞳孔骤然亮起,仿佛被这句话凿开了一扇窗。
第二次拍摄。
她重新蜷回沙发,这次揪王影松衣摆的力道更轻,像怕扯痛了他似的。撒娇的尾音里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怯:
“爸爸~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啦!再忙也要陪我吹蜡烛哦……”
张泰的笑意里染上苦涩,切蛋糕的手微微发抖——那是枭雄在女儿面前卸下盔甲的颤栗。
镜头特写转向她的侧脸,睫毛翕动间,她忽然想起王影松说的“藏”。
眼泪不再汹涌,而是凝在眼角,像一颗将坠未坠的露珠。
她偷觑王影松手腕上的表痕,舌尖抵住腮帮——这是小女儿憋住情绪的小动作。
张泰将蛋糕递过来时,张萌萌猛地扑进他怀里,呜咽声闷在胸膛里:
“爸爸不要变成工作机器……萌萌会害怕的……”
场边传来导演的惊叹:“好!这层转折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