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磊开着面包车返回到了李大鹏办公室所在的平房前。
冬日的阳光斜照在平房的门窗和大半截墙上,泛出白色的反光。
江春生推开接待室的门时,一股混合着香烟味和焦炭燃烧的暖意扑面而来。李大鹏和于永斌正坐在靠近火盆的沙发上交流着,李大鹏的手上夹着一支烟,而于永斌则是双手捧着一个青花瓷茶杯,两人的双脚都踏在火盆边的木框上。
“老弟回来了!”李大鹏从沙发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江春生的手臂,“路上冷吧?快到火盆边坐坐,暖和暖和。”他示意江春生坐他刚才的沙发。
“不不不!”江春生推辞着,顺手拖过一张靠背椅到火盆边,“我坐这个一样。”
于永斌坐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体,抬头露出笑容:“江老弟,我和李厂长正好说到今年这丰收年该怎么获得最好的收成呢。”
叶欣彤默默的递给江春生一杯热茶。两人的手指轻轻的碰在一起,都是冰凉的触感。
孙磊也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于永斌边上,李大鹏只得回到沙发边坐下。
江春生捧着茶杯暖手。他抿了口茶,说道:“我觉得就是两条腿走路,一是对外最大限度的拓展一下销售渠道,确保松江、临江的业务,拓展周边几个县城的业务,把生意做出去;二是对内抓管理,今年不需要再做大的固定资产投资,重点就围绕节能降耗、提质增效做文章……”
李大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老弟说得在理,近几年,各单位都在着手改善职工住房条件,政府主管领导也把城市建设作为工作重点,周边县城的市场需求应该也很大。”
于永斌也赞同道:“我让孙磊今年守松江,我就是想腾出手来多跑跑周边几个县城的市场。”
李大鹏连连点头,接着说道:“至于厂里的生产管理,现在老刘思想解放了,进步不小,小叶也提出了不少好的建议。老弟,你帮小叶整理的那套国外发达国家的管理理念和手段非常有效,现在铸造车间的次品率已经降到了3%以下,工人的责任心直线上升。”
江春生笑道:“李大哥,别看我厂里来的少,我可是经常和叶欣彤通电话,了解厂里的经营和发展情况。 现行的提质增效措施,在我们厂还有继续提升成果的空间。比如,再配合定期组织工人进行更高一级的技能培训,提升他们的专业层次,进一步提高产品合格率。把成品率提升到99%以上。”
李大鹏眼睛放光,“对!我们就把这个作为今年的目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着年后铸造厂的发展计划,气氛十分融洽。叶欣彤则在一旁默默的替他们添茶加水,累了就在江春生边上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一会,认真的听着他们讨论春节后厂里经营发展的大方向。
讨论一直持续到日头西斜。窗外的梧桐树枝在寒风中摇曳,暮色渐浓时,一行人来到厂食堂边的小餐厅。
副厂长刘光明已经等在了小餐厅。他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光泽,见几人进来,立刻起身相迎,并一一客气的和三位客人握手。
小餐厅的圆桌下,也放着一个同样火盆,使室内与室外如同两重天。
六人围坐在圆桌旁,中间的红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外面还围着一圈丰盛的菜肴。孙磊把面包车钥匙摆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今天我当司机,于总,江老弟,你们放开喝。”
“我们今天还是大杯领任务,小杯喝。”李大鹏给每人面前的大玻璃杯里斟满白酒,然后端起自己的玻璃杯,朝面前的小酒杯了一杯酒。“来,为我们兄弟再次聚会,先干一个!”
几个小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江春生仰头饮尽,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到胃里,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气。
散席时已是星斗满天。江春生脚步有些飘,在小餐厅门口下台阶时,江春生一脚踏空,差点跌倒,幸亏叶欣彤及时扶住他的胳膊 。
“小心。”她轻声说罢,搀扶着江春生慢慢朝停在办公室门口的面包车走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叶欣彤扭头看着江春生的侧脸,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江哥,燕子姐……她还会回来吗?”
微弱的灯光映出江春生瞬间僵住的表情。
他停住了脚步,沉默了片刻,看着叶欣彤期待答案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紧接着一个没过大脑的念头脱口而出:“我准备等她两年。”
叶欣彤的手指绞在一起:“我……我会陪你一起等。” 她给了江春生一个坚定的眼神后,立刻把眼光移到了别处,不敢再看他。
江春生心里升起一阵温暖和感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并肩默默地走到面包车旁。
面包车前,刘光明已经在孙磊的帮助下,将三对用麻绳捆好的烤火盆放在了面包车的后面。
“一人给你们带了两套盆,也算是让你们帮我处理一点存货。”李大鹏嘿嘿笑道。
于永斌笑着说:“李厂长,谢了!正好自家用一个,另一个在单位办公室用。”
江春生醉眼朦胧地看着李大鹏认真的道:“李厂长这安排周到,回去正好能用上。”他想起来在家休寒假的妹妹江春燕。
孙磊关好面包车后盖。
叶欣彤小心翼翼地扶着江春生上了车, 随后走到江春生车窗旁,轻声说:“江哥,路上小心。”
江春生点点头,嘴里嘟囔着:“放心,我没事,你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
“嗯!”叶欣彤点头。
车缓缓启动。
回程的面包车里,孙磊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副驾驶座上的于永斌已经开始打呼;江春生也仿佛受了于永斌的传染一样,很快也闭上了双眼。
面包车停在江春生家宿舍楼独立小院门口时,时间已过十一点。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江春生沉重的脚步声和火盆木架偶尔碰撞到墙上的声响。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母亲徐彩珠显然一直在等他回家,听见了楼道的脚步声就来门口了。
“怎么这么晚?”徐彩珠看见他手中的火盆,“哟,这是啥?”
“朋友送的烤火盆,”江春生把烤火盆靠在屋内门边的墙上,酒意未消使他动作有些迟缓,“这是两套,一套我们自家用,另一套明天我拿去送给钱队长。”
客厅里,那台十四寸的金星电视机还在播放着戏曲节目,音量调得很小。
徐彩珠立刻给江春生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他一仰脖子,一口而干,然后摸了一下嘴唇,轻声问道:“爸呢?”
“早睡了。”徐彩珠转身去关掉电视。
“你爸今天回来,说了一件事。”她坐在江春生边上,语气平静中带着些许复杂,“他说过完正月十五,咱们就得搬家了。”
“这么快?”江春生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嗯,交通局那边已经安排了房子,你爸他现在不在公路管理段了,这间房子得退回去。”徐彩珠叹了口气。“这里刚刚住的习惯了,出行、生活都方便,还真是舍不得。”
江春生环顾这个小三室二厅一卫的家。客厅一面墙上的挂历是他去年在书店买的,印着高楼大厦的漂亮立面;厨房门口贴着母亲手写的“节约用水电”的小纸条。每一个角落都浸染着生活的痕迹。
“新家在哪?”他问。
“在城里面,交通局办公区边上的宿舍区。”徐彩珠起身收拾茶杯,“去了那边,离你上班的工程队就远了。”
江春生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酒精、长途奔波和情绪波动让他只想快点躺下。他歪歪斜斜的走进卫生间,草草洗漱完毕,走进卧室,脱掉外衣外裤,倒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徐彩珠走进江春生的房间,本还打算和他说点什么,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她轻轻摇头,心疼的帮他压好被子,关上灯,轻轻的带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江春生一觉醒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酒劲还未完全消退。客厅里飘来煎鸡蛋的香味,母亲正在做早餐。
\"妈,早。\"江春生洗漱完毕,神清气爽了不少。
徐彩珠把煎蛋和稀饭端上桌:“快趁热吃。”
江春生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拎起一套烤火盆出了门。
工程队办公室里,江春生忙碌地打扫卫生,他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张桌子和椅子,又将地面仔细的清扫了一遍。就在他刚刚完成打扫工作时,钱队长走了进来。
他看着江春生,微笑着说道:“ 江春生啊!这周的几项重要工作我跟你交代一下。”
“好!”江春生拿出工作笔记本和钢笔。
“三件事!——这也算是年前的主要工作。”钱队长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热茶,“一是先进生产(工作)者的评选,工程队是三个指标。我们的人员都比较分散,集中起来开会搞评比会影响工作。你把工程队全体人员的名单整理几份,一个办公室、班组和施工项目点发一份,让他们评出三个人,叫队里来汇总,然后在队委会上敲定上报。——注意,襄松桥项目从养护队调来的两个,虽然年后才能正式过来,但在我们队里参加评比,别把这两人搞漏了。”
“好的!”对于钱队长的强调,江春生连连点头。
“嗯!”钱队长接着道:“第二件事就是今年的工作总结,你和老金一起整理一下。注意要多用事实和数据说话,很多数据杜会计那里有。——这两件事周四之前要完成。”
“好的!”江春生继续点头。
“最后一件事就是,我准备了春节慰问几个老朋友的礼品,这周六,你一一都帮我送到他们手上。另外明天下午我会安排家明把双排座开来,你和他一起把后面仓库里的木炭,送六篓到敬老院去。”
江春生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钱队长交代完工作后,满意地点点头。
“钱队长!昨天我去了一趟治江,朋友送我了两套烤火盆。”江春生说着站起身,把靠在他座位墙边的一套烤火盆提了出来,“我给您带来了一套,一会中午我帮你送家里去。”
钱队长起身看到江春生提出来的烤火盆,眼睛一亮:“哎哟,这可是好东西!”
钱队长上前掂了掂烤火盆的重量,又摸摸铸铁盆光滑的边缘以及扎实光滑的实木支架:“嗯!这个好,我爱人老嫌家里的那个小,这下可解决问题了!”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江春生拿起听筒:“喂!您好,工程队,我是江春生。”
“江大哥!是我,——朱——文——沁。”
电话那头的朱文沁,调皮的把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