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内丝站在高处,单手搭在栏杆上,望向无尽云海下朦胧的地面,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哼,我开始后悔了。”她轻声自语,语调淡然,却藏着一丝真实的不安,“混进这里……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她的目光随风向上游移,看向那层层嵌套的结构——巨大的飞空艇宛若一座凌空而建的宫殿,漂浮在这片风暴将至的天空中。
“越高的地方,越能找到完整而巨大的影子。”她低声说道。
但她又皱了皱眉,金属地板微微震颤着,“可这里……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她偏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那瘦小的女孩身上。明椒的脸上仍挂着惊惶未定的神色,肩膀被伊内丝反手钳制着,动弹不得。
“……你能放开我了吗?”明椒低声问。
“不行,小姑娘。”伊内丝的语气带着半分调侃,“别想着给自己找麻烦。”
她稍稍收紧了手,“这艘船太大了。如果一个可爱的女孩愿意帮我望望风,盯着那些不知道会从哪个走廊里冒出来的士兵……我会很开心的。”
明椒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你也是个自认为是维多利亚人的萨卡兹吗?”她忽然问。
“不。”伊内丝笑了一下,“我是卡兹戴尔的萨卡兹。”
明椒困惑地眨了眨眼,“我不明白……卡兹戴尔的萨卡兹?那你为什么要……”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似乎是在回避某种从未真正理解过的问题。
“你不为曼弗雷德将军他们和军事委员会效力吗?”
“我只为我自己效力。”伊内丝的声音平静得像夜幕下的湖泊。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船体的另一端:“这艘船……正在驶向哪里?”
“……”明椒犹豫了一下,最终低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伊内丝侧目,神情略显审视:“你在这艘船上担任什么职位?”
“呃……”明椒有些心虚地答道:“萨卡兹雇佣兵?”
伊内丝轻笑出声,那笑意不带温度:“一个从来没杀过人的萨卡兹雇佣兵?”
她凑得更近些,“你甚至连怎么在被人劫持的时候,悄悄拔出自己的武器都不会。”
“曼弗雷德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开幼儿园吗?”
“曼弗雷德将军说……他要让我学会什么是战争。”
“那么你学会了吗?”伊内丝盯着她。
“……就是一些人杀死另一些人。”
伊内丝点了点头,“恭喜,我们的意见一致。”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云层翻滚,阳光撕裂一角灰白。
“……这艘船飞得真够高的。”
“将军说,因为这艘船是死魂灵的躯体。”
“啧,死魂灵,怪不得。”伊内丝低低地吐槽,“怪不得阿斯卡纶在那时那么痛苦,好在有他们吸引注意。”
她眯起眼,“……这艘船还在升高。行驶的方向……不是战场,这艘船在返回伦蒂尼姆。”
她的目光愈发冷静起来。
“你们的船从伦蒂尼姆出发,朝公爵的军舰开了一炮,在诺伯特区停了几天。现在公爵们的战舰快到了,你们就又要回去了?”
“看来我要改改对曼弗雷德的印象了。”她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他现在不光热衷于带孩子,还开始喜欢郊游了?”
“我……”明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行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伊内丝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明椒。”
“原来你就是明椒。”伊内丝眼神一凛,“我在报告里看到过你的名字。你放了那些十一号军工厂的工人们,被曼弗雷德逮了个正着。”
“……”明椒低头沉默片刻,“这对于一个萨卡兹雇佣兵来说,是不是……不怎么光荣?”
“对于一个萨卡兹雇佣兵来说,‘光荣’最可耻。”
“好吧。”明椒苦笑了一下,“你去过卡兹戴尔,对吧?卡兹戴尔是什么样子的?”
“我以前的队长告诉我,那里是萨卡兹的家。”
“你在哪里长大?”伊内丝问。
“哥伦比亚。”
“怪不得。”伊内丝目光变得复杂。
“所有没去过卡兹戴尔的萨卡兹都以为那里是个可爱又甜蜜的小窝。”她淡淡道。
“这是你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可以在你的认知中找些最肮脏、最恶心、最落魄的形容词,然后放大一百倍,那就是卡兹戴尔。”
明椒微微一怔,“……听起来很难让人喜欢。”
“那为什么……那么多萨卡兹称那里为‘家’?”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家。”伊内丝顿了顿,“他们以为,只要有了一个家,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些对萨卡兹的歧视和迫害会转瞬消失,萨卡兹们可以再度挺起胸膛。”
“哼,愚蠢的天真。”
“也许是因为……你不是个萨卡兹?”明椒试探着问。
“……”
空气突然凝固了一瞬,伊内丝侧过脸,眼神在风中锐利如刃。
“你很喜欢提问题,小姑娘,这在战场上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我只是随便猜的!请别生气!”
明椒慌张地挥手解释。
“……我只是很好奇。这里没什么人会和我聊天,曼弗雷德将军也很忙。他们都说,自己正在投身一项伟大的事业……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
她停顿了一下。
“我只是看到老面孔们一个个死掉,新的面孔很快顶替上来……可等新面孔变成了老面孔……一样的事情就会再度发生。”
“我常常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伊内丝沉默片刻。
“是不是萨卡兹,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萨卡兹,那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磨掉角,真的假装成一个萨卡兹。”
“因为你只会作为一个萨卡兹生活。”
“在活下去面前,自己的感觉没那么重要。”
“所以,你参与了这一场属于萨卡兹的战争?”明椒轻声问。
伊内丝忽然笑了。
“看来,你该在曼弗雷德身边待得更久些。他还没有把那些有关战争最重要的知识教给你。”
“曼弗雷德将军借了我一本《萨卡兹战争史》。”
“……”伊内丝沉默一秒,冷冷一哼,“作者我认识,赫德雷,是个蠢货。”
“‘萨卡兹的战争’‘维多利亚的战争’‘公爵的战争’‘王庭的战争’,说这些话的人,都是蠢货。”
“谁会自大到声称自己拥有一场战争?起码我不会。”
“战争就是战争,仅此而已。”
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同样地,我相信利益使人冲动,恐惧使人急躁,烧旺的火焰无法轻易扑灭,酿成的争斗无法简单消弭。”
明椒惊讶地回头,伊内丝也微微眯起眼。
曼弗雷德走进金属走廊,他的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伊内丝,来这里做客,你应该先和我打个招呼。”
“曼弗雷德,好久不见。”伊内丝轻笑回应。
“好久不见。”
他望向远处窗外:“不妨就留下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欣赏——风暴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