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长石街巷深处,晋王府。
夜风卷起窗棂间一角帘纱,香炉中青烟袅袅,静得出奇。
书房内,一盏琉璃灯静静燃烧,照亮了一张铺着狼毫笔墨的书案。
晋王萧晋端坐在榻后,眼神沉静如古井,掌中慢慢转着一枚温润的玉珏,指节敲击时发出“哒哒”的脆响。
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披着玄色夜行衣的亲信低头走入,在他面前跪下,抱拳压低声音道:“王爷,消息到了。”
“说。”萧晋声音低沉,未曾有一丝波澜。
“宫中传来两件大事,重重封锁,乃有人暗中递来,属下确认过三重情报,应该属实。”
晋王抬了抬手,玉珏缓缓停下。
亲信深吸一口气,吐出那压得人透不过气的两句话:
“一、萧宁,在比剑之约后当夜暴毙,太医全力抢救,终未回天。只不过,宫内封锁了消息。”
“二、萧宁留有一子——名为萧偕,今年四岁。藏于琼州多年,如今卫清挽亲自接手政局,正筹划接回萧偕,立其为储。”
一句一句,如重锤砸在书房寂静中。
空气一瞬凝固。
萧晋眼皮轻轻一抬,终于露出些许神色变化,那是多年未见的惊讶——并非假装的,而是彻底出乎他预料。
他盯着桌案,沉默半晌,才缓缓道:
“……他果然活不久。”
“不过想想也对,跟秦玉京比剑,能接住三剑后,没有当场暴毙就已经不错了。”
“想要活下来,确实难了些啊。”
晋王眯起眼,眸中浮起一抹幽芒。
“可四岁的儿子……他竟早早安排好了?”
“卫清挽动得很快。”亲信低声道,“此女行事狠辣,接手朝政不久,已清理五大言官、三位宗室,连御前近侍也换了七成。”
萧晋听罢,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冷意:
“她当自己是当年那个‘孟皇后’?还真敢……立一个四岁的傀儡太子?哼。”
他站起身来,身形高大,缓缓踱至窗前,负手而立,眼中精芒涌动。
窗外一片黑沉,唯有天边残月隐约可见。
“太子……只有四岁。”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微不可察,“四岁能懂什么?不过一颗棋子。”
他忽然看向那名亲信,低声道:
“你说……若这颗棋子回不了京,又或者途中染病夭折,或者,琼州起乱,兵祸临门……”
亲信猛然抬头,瞳孔一缩。
“王爷,这……可是皇血……”
“本王也是皇血。”晋王冷笑一声,转身坐回椅中,“你放心,本王做事讲规矩。先探清楚琼州那边的动向。”
他话锋一转,眯眼吩咐:
“查——谁掌琼州军政?哪一姓,哪一派,忠于谁?小孩藏在哪座州府、哪一户人家?由谁照看?有没有太医院的人照料他?”
亲信一一应下。
“再派人,明中暗中两拨,一拨走官方,一拨走黑市,注意别惊动卫清挽。”
“属下明白。”
“还有,”萧晋嘴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储君候选’,各位宗室是不是也想趁此机会……动一动心思。”
他缓缓闭上双眼,轻声道:
“这一局棋,才刚开始。”
屋外夜色愈浓。
晋王的书房如一潭沉水,波澜未起,却已暗藏狂澜。
他不是不哀悼萧宁,只是,对他而言,权力的游戏从来没有终局,死去一个摄政王,很快便要立起另一个。
而他——晋王萧晋,自始至终,从未打算只做个宗亲王爷而已。
书房内香火已尽,青烟淡散,晋王萧晋依旧坐在原地,闭目沉思。
墙角那尊鎏金铜鹤已不再鸣动,空气中只剩檀香散尽的余韵。
亲信退下不过半炷香时间,外头忽然一道黑影掠过屋脊,身法如燕,几乎无声落入密室边门,脚步未曾惊动一丝尘埃。
片刻后,那扇紧闭的暗门“吱呀”一声轻响。
一道银灰锦袋被送了进来。
晋王睁开眼,眼底寒光一闪,他抬手接过信袋,指尖轻抹之下,缝线自动崩开,一封不署名的密信静静滑落,落入他掌心。
他低头细读,眉眼间的漠然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康王,已经上钩了。”字迹端正秀劲,落款却没有署名,唯有一个小小的、掩在花纹中的“绣”字。
晋王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轻声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揶揄:
“做得不错啊……告诉你家主子,我会给她奖励的。”
他语调不紧不慢,像是在和一只温顺的猫说话,眼中却隐约透出冷光。
“送几匹南海缎子,再赏她五名侍女,就说是本王这边闲着,打发过去的。”
他说着,随手将信封扔入炉中,火光吞噬纸张,很快只剩飞灰。
接着,他轻轻拍了拍掌,门外一名亲信立即推门而入,跪地道:“王爷。”
“传我命令,把琼州那边‘太子’的事——”他说到“太子”两个字时,嘴角浮现一抹不屑,“找个机会,原原本本传给中山王。”
亲信微怔,显然没料到这等消息竟要主动透露给另一王爷。
“王爷,是要联合他?”
“不是。”萧晋淡淡道,“是提醒他。”
“毕竟,现在的我们,最需要的是……枪!”
他站起身来,披上一件青黑纹鸦长袍,缓缓踱到窗前,看着远处宫墙沉沉、夜色如墨。
“如今六王已废其三,萧宁身死,康王……在我手中。”他说得极为平静,“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了。”
他缓缓闭眼,像在回味什么陈年旧事,低低道:
“中山王萧业……”
“此人,自幼无功无过,毫无锋芒,整日遛狗、逗猫、养鱼、玩鸟,朝堂上也从不发声,像个被流放的世家闲人。”
他嘴角一挑,语气忽然带了些玩味:
“可若他真的只爱这些……那倒是省心了。只可惜,就怕这个好弟弟,也去学那昌南王萧宁啊!”
“你见过一个真正没用的人,能在这种六王乱局里,活到现在?”
亲信低下头,道:“此人确实深藏不露。”
“是啊。”晋王眼神幽深,“这种人,才最危险。”
他转身,盯住亲信,缓声吩咐:
“把我刚刚说的消息传过去,别添油加醋,按原话送,最好由他最信任的人,费点心思查出来。”
“是。”
“现在,是时候看看这家伙,究竟是耗子还是猫了。”
萧晋缓缓坐回椅中,手指轻轻扣击着书桌边缘:
“他若真如表面那样,看到一个四岁的小儿将继承大统,也该装作高枕无忧。可他若不动——我便更确信,他早就准备好了牙爪,只等机会。”
“那咱们要等他行动吗?”亲信问。
“当然不。”晋王冷冷一笑,“告诉你的人,琼州继续下探,不仅查太子,还要查卫清挽所有暗桩。我不信她一个女人能掌控这么快,后头一定有人。”
“是。”
“还有,”晋王眼神一凛,“康王那边,别让他死太早。”
“啊?”亲信一愣。
“他得活着。”萧晋道,“若他活着,外人便以为他还有一线机会;若他死了,一切都归本王,反倒落人话柄。”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中山王现在在做什么?”
亲信翻看随身情报,道:“今日,早上赏鱼,午时练琴,傍晚牵着猫去了城南花圃,还与一女卖花人争价三文,最后只买一朵。”
萧晋闻言,嘴角不由一抽,随即摇头笑了:
“呵……真行,这一招装疯卖傻,比我们家那位装无情装到底的萧宁,还要会演戏。”
他望向黑夜尽头,语气低沉:
“弟弟啊……也不知道你是真的游手好闲,还是……刻意藏拙。”
“这一次,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
夜风渐起,卷动锦帘如涛。
远在宫城之外的中山王府,此时正传来阵阵琴声——不急不缓,如雨打芭蕉,懒洋洋地,仿佛世间一切纷争与他无关。
可就在他脚边,一只雪白的狸花猫忽然睁开双眼,瞳孔如针,静静盯着窗外黑夜。
似乎,它早已觉察到,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