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尔薇全神贯注于处理伤口,她的动作轻柔。
阿列克谢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是因为失血后的虚弱,还是眼前这过于美好的景象,他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合时宜砰砰直跳。
他注意到,尽管珂尔薇的表情平静无波,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悲伤。
这让她美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难以触及的神秘。
伤口清理、上药、包扎……珂尔薇有条不紊地完成所有步骤,最后,她用洁白的绷带将他的手小心地包裹好,打了一个利落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裙摆,没有再多看阿列克谢一眼,简单地说了一句:“伤口处理好了,注意不要沾水,按时换药。”
然后,便转身,朝着放着药箱的桌子走去。
阿列克谢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一道挺拔的身影突然横亘在他眼前,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是米哈伊尔。
此刻,这位贴身护卫骑士的眼神极为警惕的看着阿列克谢。
“阁下。”
米哈伊尔的声音冷硬。
“您究竟是谁?看您的衣着和仪态,无疑是位叶塞尼亚贵族。但我在冬宫侍奉多年,从未见过您这副面孔。而且,昨夜冬宫刚刚发生刺客潜入事件,目前整个宫殿区都处于最高戒严状态。在这种时候,您一个陌生面孔,带着如此严重的伤,出现在植物园……”
阿列克谢慢慢坐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恢复了那种从容的微笑。
“刺客?”
他抬起自己刚刚被包扎好的左手。
“我身上的伤,正是拜昨夜那位刺客所赐。”
“什么?”
米哈伊尔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那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阿列克谢。” 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阿列克谢……” 米哈伊尔低声重复,随即,他瞳孔微微一缩,在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年轻人的长相。
米哈伊尔立刻将右手搭在左胸,深深地弯下腰去:
“原来是阿列克谢·尤苏波夫阁下!实在抱歉,未能及时认出,多有失礼,还望阁下原谅!”
米哈伊尔也没有想到这个贸然闯入的居然就是城外那五十万大军的实际掌控者,是让沙皇和摄政都不得不慎重对待、亲自谈判的四大家族年轻领袖。
阿列克谢微微颔首,接受了米哈伊尔的致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珂尔薇。
珂尔薇正将用过的器械放回药箱,维罗妮卡在一旁帮忙收拾。
几名护卫骑士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姿态恭敬。
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些护卫身着的是皇家禁卫骑士团的精良制服,肩章显示着不低的军衔。而那位女官,衣着的品级也绝非普通侍女。
如此规格的护卫与侍从,却全部围绕着这位此前从未听闻、也从未在任何宫廷场合露面的冰蓝色长发少女。
她是谁?
为何会受到近乎皇室核心成员的严密保护?
“请问。”
阿列克谢转向米哈伊尔:“阁下如何称呼?这里是什么地方?而那位……正在救治我的小姐,又是?”
米哈伊尔心中一凛。
沙皇康斯坦丁曾经向自己下过命令的——在正式向全国公布娜塔莎皇女身份之前,所有知情者必须严守秘密,简而言之,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面色不变,用最官方回答道:“在下米哈伊尔,奉沙皇陛下之命在此执勤。阁下,您目前所在的,是冬宫皇家恒温植物园,属于陛下划定的内宫区域之一,寻常人等不得擅入。至于其他问题……请恕我职责所在,不便回答。”
“啊?”
阿列克谢是真的有些错愕了。他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闯入了所谓的“禁地”。
他再次看向珂尔薇,那标志性的冰蓝色头发和眼眸,无疑是伊戈尔皇室最显着的特征之一,可他想破了脑袋,也对不上号。
前任沙皇彼得罗夫的女儿索菲亚他之前就认识的,但眼前的少女他此前从来没有见过。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唐突闯入,打扰了。我马上就离开。”
“无妨,阁下身体要紧。”
米哈伊尔恭维的说道:“阁下先休息一下,我会派一名骑士护送您安全返回住处。”
阿列克谢心中暗忖:看来从这些守口如瓶的护卫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找机会直接询问沙皇康斯坦丁了。
就在这时,珂尔薇又走了过来。
她手中端着一只小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深色药汁。
她的声音清冷:“这是我调配的药剂,加了金银花、连翘、蒲公英和紫花地丁,有助于加速伤口愈合。”
阿列克谢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受宠若惊。
“非常感谢您,美丽的天使。”
他由衷地说道,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珂尔薇见他喝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继续去整理药箱了。
她对身旁的维罗妮卡说道:“今天的草药已经采够了。我们先去索菲亚和阿廖沙那边看看。”
“好的,殿下。” 维罗妮卡立刻拎起裙摆,屈膝行礼。
“殿下”!
这个称呼让阿列克谢心中一惊。
能被如此称呼,拥有伊戈尔皇室发色,身处冬宫禁地,享有最高规格的护卫和女仆……
他还在思索着,米哈伊尔已经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伸出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阿列克谢阁下,看来您的气色恢复了一些。请允许我派人护送您回去休息吧,您的下属想必也在焦急寻找您。”
逐客之意,已然分明。
阿列克谢深深地看了一眼珂尔薇即将消失在绿植后的背影,只好对着米哈伊尔露出一个带着些许虚弱的笑容:“有劳了。”
在骑士的引导下,阿列克谢穿过冬宫复杂交错的回廊,终于回到了相对熟悉的区域。
远远就看见副官维克托带着几名尤苏波夫家族的亲卫,正满脸焦急地四处询问。
“少爷!”
维克托一眼看见他,几乎是扑了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手里还紧紧攥着两瓶伏特加。
“您去哪了?我刚拿了酒回来,就发现您不在房间,真是把我吓坏了!您这伤还没好,怎么能乱走?”
阿列克谢感到一阵疲袭来,实在没有精力详细解释,只是摆了摆手。
“没事……酒……先不喝了。我想回去休息,睡一会儿。”
“好的,好的,马上!”
维克托不敢多问,连忙招呼冬宫的仆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阿列克谢回到客房。
房间里壁炉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阿列克谢躺在柔软的床上,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反复闪现植物园中的那一幕——冰蓝色的长发,专注的眼神,淡淡的药草香。
种种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但身体的虚弱和困倦最终占了上风。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好奇暂时压下,沉入了睡眠。
接下来的两天,冬宫因之前的刺杀事件,警戒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
巡逻队和固定岗哨增加了数倍,所有进出人员的盘查也更为严苛。
由于阿列克谢需要养伤,原定的第二轮谈判也被迫延期。
整个首都伏尔格勒似乎也因此事,进入了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蛰伏状态。
两天后。
阿列克谢醒来,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持续的昏沉和疼痛大大减轻。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看向左手,如今缠着干净整洁的绷带。
他能感觉到伤口愈合良好,不再有灼痛和发炎的迹象,只是背部的瘀伤还有些隐痛。
副官维克托准时送来了早餐,盘边照例放着一杯伏特加。
阿列克谢看了看那瓶烈酒,摇了摇头:“不喝了,换杯牛奶吧。”
“好的,少爷。” 维克托有些意外,但立刻照办。
“您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
维克托将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手边,汇报道。
“沙皇陛下和摄政殿下派人传话,下午会亲自过来探望您。”
“嗯,我知道了。”
阿列克谢拿起面包,慢慢吃着,眼神却不自觉地有些放空,思绪似乎飘到了别处。
维克托坐在他对面,敏锐地察觉到了主人的异样。
他跟随阿列克谢多年,深知这位年轻少主虽然心思深沉,但行事向来目标明确,很少出现这种明显的走神和心不在焉。
“少爷?” 维克托试探着唤了一声。
“嗯?” 阿列克谢回过神来。
“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维克托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感觉您从……前天独自出去又回来后,就有点不太一样。很少见您这样……思绪不专注的样子。”
“哦……有吗?”
阿列克谢下意识地反问,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端起牛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飘向窗外。
面对最信任的副官,阿列克谢不再掩饰,将两天前在植物园的离奇遭遇和盘托出。
从迷路误入,到看见那位冰蓝发色的少女,再到被她救治,以及自己的所有疑问。
维克托听完,眉头紧锁。“少爷,那个女孩大概多大的年纪?”
“大概十七八岁。”
维克托大感惊讶:“十七八岁?拥有纯正的伊戈尔皇室冰蓝色头发和眼眸的特征?”
他迅速在脑海中过滤着已知信息。
“这不对劲啊,少爷。据我们所知,伊戈尔皇室目前这个年龄段的成员,只有前沙皇彼得罗夫的一对子女,阿廖沙王子和索菲亚公主。您和他们两位曾是伏尔格勒贵族学院的同学,理应认识。除此之外……”
他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还有如此年轻皇室成员在冬宫之内。”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阿列克谢放下牛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绷带上细腻的结。
“那个女孩……她究竟是谁?”
说话间,珂尔薇那纯净又带着淡淡忧伤的容颜,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仿佛只要思绪一有空隙,便会自动浮现。
每当回想起那天的经历,鼻尖似乎还能隐约嗅到那天植物园里混合着草药清香的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混杂着好奇、惊艳和一丝莫名的牵挂,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少爷?少爷?”
维克托发现阿列克谢的眼神又有些飘忽,显然又陷入了回忆,不得不再度出声呼唤。
“哦,没事。”
阿列克谢收回思绪,定了定神。
“我在想,既然下午沙皇和摄政要亲自过来探望,我是否需要……直接向他们询问一下那个女孩的身份?”
维克托立刻陷入了思考,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给出了更为稳妥的建议:
“少爷,我认为此事不宜由您直接开口询问。”
“首先,那位小姐身边环绕着皇家近卫骑士,您那天误闯恒温花园、与她接触的整个过程,必然已经被那些护卫详细记录并上报给了沙皇。如果康斯坦丁陛下认为有必要让您知道她的身份,他自然会主动提及。”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慎重:“但反过来说,如果他至今对此事只字不提,甚至在您养伤期间也未曾前来探望或表示关切,这就意味着他有意隐瞒。这背后定有我们尚不清楚的隐情,或许涉及到皇室内部的敏感事务。在这种情况下,您若主动追问,不仅可能得不到答案,甚至引起康斯坦丁和尼古拉的警觉。”
维克托看着阿列克谢,总结道:“所以,少爷,这件事还是交给我,通过其他更隐蔽的渠道去慢慢打听。您只需在下午的会面中,表现出对遇刺事件的余悸和对伤势恢复的感谢即可,关于那个女孩……暂且当作一场偶遇的梦吧。”
阿列克谢听着维克托条理清晰的分析,虽然心中的好奇并未消退,但也深知副官所言在理。
他点了点头,将那份莫名的悸动和疑问再次压回心底深处。
“你说得对,维克托。下午的会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