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是足以让隔壁红龙帝国巨龙都皱眉的浓烈气味。
硫磺与煤烟混合的灼热气息在这座城市里面飘荡，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浪潮，蒸汽机撼动的声音、齿轮咬合的机械声音、火车行驶而过的声音、还有无数人声、车马声……汇合成一首闹事的曲调。
这里是洛瑞瑟帝国的巨大工业城镇之一，铁炉堡。
天空是灰蒙蒙的，巨大的烟囱如同森林般刺向天际，喷吐着滚滚黑烟，在低空形成永不消散的阴云。
然而，在这片工业的灰暗底色上，另一种光芒正在闪耀着。
巨大的齿轮，直径堪比小型飞空艇，并非依靠蒸汽驱动，其精钢表面蚀刻着繁复的幽蓝色魔纹，此刻正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魔力，缓缓地、无声地旋转，散发出稳定而冰冷的蓝辉。
空中数以百计、形态各异的飞艇，艇身包裹着闪亮的金属蒙皮，下方悬挂着嗡嗡作响、喷出淡蓝色魔力尾焰，如同庞大的金属鲸群，在烟囱森林的上空悠然巡弋。
星看着那些飞艇，道：“在琳娜来我们国家之前，她和我说过，洛瑞瑟那边正在研究一种在天空飞行的船只，现在看来，应该是研发成功了。”
我脱下帽子，略微惊讶地看着这个工业化的城市。
“我之前以为伦德里亚已经算得上冰冷死寂，没想到这座城市还能营造出另一种更深邃的冰冷。”
星笑道：“在雪国里面住了几十年，听着寒风像幽灵一样哀嚎都不觉得冷，看到这热浪滚滚的工业城市，反倒觉得冷了？”
我以前确实在雪地上一个人独自度过了将近一百年，星大概是想起了我那段经历，所以就打趣我了。
我摊了摊手，道：“这个冷，是比喻。我说的冷，是指这座城市里面的元素气息非常淡薄和混乱，相比起野外雪地上活跃的元素，这里的确实要冷得多。”
星：“这个自然。工业化进程越是高，留给自然生长的空间就越是被挤压，元素可以说是自然生命力的另一种体现，它们在这里感到窒息再正常不过，况且，还有那些滚滚黑烟，也在污染着空气中的元素。”
听着星的话语，我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远处喷吐着滚滚黑烟的烟囱。
也不知道冥想修炼的时候，会不会将那些烟尘都吸进身体里面。
不过这些事情，魔法师们也不在意，因为这里魔力淡薄了，那去其他地方好了，普通人也不在意，因为他们本身就用不了魔法，空气中的元素再淡薄，也和他们无关。
但这些工业造物，他们却是在意的，因为这些东西都和他们的生存息息相关。
来到街道上，几个衣衫上打了很多补丁，眼神却机灵的报童，挥舞着手上报纸，一看到我和星过来，就围上来，尝试将报纸卖给我们。
星向每个报童都购买了一份。
我拿了其中一份来看，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魔晶列车时速突破三十英里！帝国交通迎来新纪元！”
“魔晶列车？”我对此很是好奇。
伦德里亚内的火车我已经和星乘坐过好几次了，这魔晶列车，倒是第一次听说。
星看出了我的疑惑，道：“这大概是琳娜说过的魔晶科技吧，她可以在天上行驶的列车，能够无视地形建造轨道，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耗魔晶的量挺巨大的。”
“哦？那我们要不去体验一下？”
星笑道：“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云轨站台位于城市边缘一座拔地而起的钢铁巨塔顶端。
搭乘巨大的蒸汽升降梯抵达平台时，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是如同灰色棋盘般铺陈的城市，巨大的烟囱如同森林，喷吐着永不停歇的黑色烟柱。
而在我们面前，悬浮于晶石轨道之上的银梭号魔晶列车，正静静等待着它的乘客。
景色很美，但我也被票的价格给吓了一跳，太贵了，平民看到这样的价格，多半是宁愿乘坐马车，或者火车，而不是魔晶列车。
就算是贵族，他们多半也只会选择飞行。
当然，乘坐这种列车的体验确实不错，与其说它是一件代步工具，不如说是游乐园里面，供给别人体验的一种项目。
我和星来到座位上，等待了没一会儿，列车就启动了。
没有刺耳的摩擦，没有剧烈的颠簸，只有一种极其平稳的、仿佛被无形巨手托起的行驶感。
我紧贴着玻璃车窗。
脚下的城市迅速远去、缩小。
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城外，广袤的平原如同绿色的绒毯出现在眼前，蜿蜒的河流如同蓝色的丝带。
更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视野非常开阔，空气也仿佛变得清新起来。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高度带来的错觉，列车的护盾隔绝了所有的风。
相比于飞行和乘坐火车，这种交通工具给人的体验确实非常棒。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我不由得再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星靠坐在柔软的座椅里，叉着一小块精致的点心，慢悠悠的品尝着，目光却并未流连窗外的美景，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车厢内的一切。
“要是我们国家也弄出了这种列车，我相信那些旧贵族肯定很喜欢天天来这里装逼，然后拍摄各种照片发到爱丽丝网络上。”星道。
我感觉有点奇怪，便反驳道：“他们自己都会飞行了，何必要费心思，浪费金钱来乘坐？而且还只是为了拍照？”
星哼哼，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装逼是人类巨大的情感需求。”
我无奈摇了摇头，星又在说那种我不是很能听懂的话语了，不过我已经习以为常，所以还是体验当下吧。
列车平稳飞驰，脚下的风景不断变换。
我们经过了繁忙的内河港口，蚂蚁般大小的船只在水道上穿梭；飞越了被整齐田垄分割的广阔农场，如同绿色的几何拼图；也掠过了几座规模较小、同样竖立着烟囱的工业卫星镇。
旅程的终点，是一个建造在巨大峡谷边缘的观景平台，翡翠眺望台。
列车在此停留片刻，让乘客下车短暂活动，欣赏壮丽的峡谷风光。
我们随着人流下车，站在悬崖边缘平台上。
下方是深不见底、怪石嶙峋的幽深峡谷，一条如银链般的瀑布从极高的山崖上飞泻而下，在谷底撞碎成氤氲的水雾。
强劲的山风被平台的护盾阻挡，只留下震耳欲聋的水声轰鸣。
短暂的停留后，列车再次启动返程。
当铁炉堡那标志性的烟囱森林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夕阳正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天空染成一种带着铁锈红的橙黄色，投射在下方灰暗的城市建筑上。
列车平稳地滑入铁炉堡边缘那高耸的钢铁巨塔。
升降梯将我们带回充满刺鼻气味和喧嚣噪音的地面。
走出巨塔的拱门，重新被铁炉堡那浑浊而充满活力的气息包围时，我仰望天空，道：“我有点明白你说这是个热浪滚滚的城市了。”
“相比起自然清冷的元素，这些混乱而又炽热的气息，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奇迹，这个城市就像心脏那样。”
星对此只是笑了笑，道：“在发展的初期，总要牺牲一点什么的，之后发展成熟了，这座城市就会开始谋求和自然共存了。”
“哦？那听起来很不错。”
夜幕很快彻底笼罩了铁炉堡，但这座城市并未沉睡。
无数工厂的窗口透出刺目的魔法灯光或炽热的炉火光芒，巨大的探照灯柱刺破夜空，扫视着重要的厂区和轨道枢纽。
街道上，煤气路灯亮起，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照亮了依旧川流不息的人潮。
噪音虽然比白日稍减，但蒸汽机的低吼、远处工厂的嗡鸣、还有夜班工人的吆喝声，让这座城市保持着热闹的气息。
想要习惯这里的生活，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我心里想道。
星找到了一家位于相对安静街区的民宿。
它的风格与伦德里亚那种原木和石砌的温暖小屋截然不同。
外墙是裸露的、未经粉饰的红砖，粗犷而厚重，窗户边框和门楣处镶嵌着精美的黄铜浮雕。
门口悬挂的招牌是一朵用暗红色金属锻造的玫瑰，缠绕着几枚发光的蓝色晶石，在夜色中幽幽闪烁。
民宿主人是一位身材矮壮、留着浓密络腮胡、手臂上纹着蒸汽管道图案的中年男人，名叫巴顿。
他嗓门洪亮，笑容爽朗，递给我们两把沉甸甸的、雕刻着齿轮纹路的黄铜钥匙。
房间在顶楼，拥有一个带玻璃穹顶的小露台。
房间内部的色调也很冷，充满了工业风，铁艺床架，深色皮革沙发，但细节处又透着精致。
床头柜是抛光胡桃木镶嵌着黄铜边角，窗帘是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
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的灯饰，一个水晶球体，里面悬浮着几颗细小的发光魔晶，随着某种无形的力场缓缓旋转，散发出宁静的光线。
星过去研究了一下，道：“这灯看起来不错。”
我耸了耸肩道：“你也许可以向那位老板提出购买的要求，我看他应该不会拒绝你。”
星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东西弄起来也挺复杂的，而且也只是仅限于有意思的程度。”
“走吧，我和你去尝试一下这座城市的食物。”
星带着我去到一间名为熔炉之心小餐厅。
主菜是招牌的铁砧烤肋排，然后又买了一份蘑菇汁泥，最后一份是可以缓解疲劳的特制饮料。
吃完后，星问：“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我沉思了一下道：“就是那个蘑菇汁泥，怎么好像用的是蓝土豆，特制饮料的话，口感和快乐水很像，只是味道不一样。”
星笑了笑道：“因为蓝土豆的原产地就是这个国家，除了蓝土豆外，还有一些新晋香料，蓝玉米，都是来自这里。”
我恍然地点了点头，没想到风靡伦德里亚的蓝土豆和蓝玉米，都是来自这里。
一夜无话。
铁炉堡的夜晚并非寂静，低沉的工业脉动透过地板传来，如同城市沉睡时沉重的呼吸。
好在房间的隔音做得不错，加上白天被噪音骚扰，我竟也睡得安稳。
翌日清晨。
我和星继续体验着这座城市的奇特。
星引领着我拐入了一条与主干道截然不同的小巷。
这里的建筑更加低矮、拥挤，墙面覆盖着厚厚的煤灰，窗户大多蒙着油腻的污垢，有些甚至用木板钉死。
狭窄的路面坑洼不平，积着不知成分的黑水，空气中弥漫的除了工业废气，还混杂着劣质酒精、廉价食物和人体散发的酸腐气味。
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神情疲惫麻木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或者三三两两蹲在墙角，沉默地抽着劣质烟卷。
孩子们的脸上也少了机灵，更多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警惕。
星和我道：“这里是铁炉堡的工人住宅区了，当然，你也可以说是贫民区，绝大部分沉重和肮脏的工作，都是被这些人解决的，而他们每日的报酬，可能就只能购买几个面包。”
我对此并不意外，任何地方都会有发展落后的区域，哪怕是这座看起来充满了活力的工业城市。
先前星说道，发展总要牺牲点什么，那这些人的人生，大概也是要被牺牲在这里了吧。
为了活着，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和星路过这里的时候，一个小孩看到我们穿着干净，就想要靠近过来偷取我的钱袋，可惜，他还没有得逞，天上就掉下了一个花盘。
在即将砸到他的时候，星出手接住了那个花盘，眼神警告地看向那个男孩，男孩慌不择路地逃跑了，连一句感谢星的话语都没有。
我沉思了一下，问：“好年轻的小偷，我们要不要接济一下他？”
星摇了摇头，道：“星星告诉我，只有无牵无绊的清贫与远离，才能让他在这个地方平安长大。我们的存在与馈赠，对他来说，只会成为风暴之源。”
星的话语让我明白了，这个地方暗中有很多人在盯着我们。
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和星迅速离开这个区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