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里泪水盈盈，清澈透明，仿佛玻璃般脆弱，眼神里透着三分迟钝、三分无辜、三分清冷，外加一丝呆呆的茫然。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毛茸茸的发丝凌乱地搭在脸上，显得那么可怜。
顾准见过无数可怜的女人，哭泣的也不在少数，装可怜的更是数不胜数。然而，那种前一刻拼尽全力，下一刻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灵魂般的崩溃，让他忍不住心头一痛。她眼中闪烁的光，虽清澈，却浑浊不堪，沉淀着太多无法解开的东西。
她一定是很生气吧。不然怎么会崩溃成那个样子？
顾准心中微微一动，长久以来，他心高气傲，习惯了逗弄别人，看着他们为了生存而拼命挣扎，最终沦为困兽的模样，他总觉得这是他掌控一切的乐趣所在。逼得别人愤怒、屈服，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此刻，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但是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就在他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突然，顾时叙一个眼神瞪过去，迅速伸手挡住了顾准的动作，冷冷道：“别碰她。”
顾准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话音未落，顾时叙的脚已经狠狠踢向他，直接将他踢飞。那一声“咔嚓”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刺痛了周围空气。
“好惨……”杨子晴低下眼皮，抿了抿唇，打了个哈欠，将脑袋靠在顾时叙的肩膀上，仿佛什么都不想管了。她的身子已经不再承载她那沉重的情绪，安静地等待着身边的温暖。
顾时叙轻轻将她打横抱起，迅速走到顾准身边，顾准吐着血沫瞪着他，眼中满是愤怒：“顾时叙，这次，只是意外……”他心中默念，要不是他偷袭，自己怎么会没有还手之力？
顾时叙低头，微微一笑，脚下一用力，踩在顾准的手腕上，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声音低沉且冷冽：“无所谓，反正你也没有下次了。”
他脚下加力，雷电在顾准体内肆意横扫，顾准的惨叫声从喉咙里压抑着溢出，痛苦中，他狠狠咬字：“你不该惹她。”
顾时叙抬起头，面无表情，目光穿越混乱的战场，依旧平静如水。四周依旧是火光冲天，战斗不断，焦土之上尸骨累累，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无尽的噩梦。
顾准带着一个团布置了这场伏击，难道他真的料到了自己会走这条路吗？
顾时叙的眼神微微眯起，回忆起那些未经他同意就擅自做决定的人，他们在混乱中将队伍带向这里。几台装甲车终于到位，炮管开始转动，空中战机也随之升空，预备投弹的架势随时待命。
“掩护！”一声命令传来，顾时叙依旧稳如泰山，双臂环住杨子晴，任何动作都不愿轻易放开。他的身体微微紧绷，心中却回忆起曾经在农场里那个瞬间——那个世界突然静止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呼吸、心跳仿佛都停止了，黑发也仿佛被冻结，而眼中却迸发出无数锋利的刀刃。
装甲车的炮管突然卡住了，直升机的速度骤然凝固。接着，战机在空中接二连三地爆炸，宛如璀璨的烟花，在黑暗的天空中绽放。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顾优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精致绝美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骇然。
站在她面前的下属，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神情焦虑而飘忽，显然还无法从刚才亲眼目睹的恐怖景象中回过神来。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似乎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准……准少爷……被废了！彻底废了！浑身……没一块好骨头好肉……刚刚……刚刚被送到军区医院抢救……”
或许是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噩耗，又或许是顾优强大的气场压迫，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属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话，终于变得顺畅起来：“准少爷……私自调动的一个团……全军覆没！包括……五台装甲，三架战机……委员会……委员会已经召集紧急会议，请您……和顾老……务必出席！”
“砰——！”
顾优猛地向后跌坐回椅子上，精致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此刻的苍白和憔悴。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整个房间都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终变成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绝美的容颜上，没有半分笑意，反而给人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和绝望。
“出席？还出席个屁！！”她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墙壁上，昂贵的瓷器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四溅。“我们顾家……为了这个破烂家族，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还不够吗？！你——！去告诉他们！我要养伤！顾老年迈体衰，行动不便！顾家……不出席！什么狗屁决策权，我不稀罕！底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想去送死的，都他妈的给我毙了！！”
“还有顾准那个蠢货！”顾优猛地站起身，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精致的茶具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你去！把顾准那个废物给我拖回来！让他死也要死在家里，少他妈的出去丢人现眼！还不快去！！”
咆哮过后，顾优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垂下额前的碎发，精致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和绝望。她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却又饱含着无尽的悲哀和痛惜：“顾准……顾准……你怎么就这么蠢啊……”
她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窗外依旧是破晓黎明前，最为黑暗寂静的时刻。再忍耐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可是，谁又能知道，明天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顾时叙……你真的……就这么不念旧情了吗……”
顾优还未从内心的纷扰中缓过神来，便听见门外传来心腹的声音：“少爷，三位老爷回来了，将军正在书房和他们说话，请您也过去。”
“父亲回来了？”顾优微微抬头，语气冷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他走进书房时，半开着的门里便传出一声愤怒且夹杂哽咽的声音：“阿准为了我们顾家在外拼杀，如今生死未卜，竟然得不到一句好话，老四，你养的好儿子，真是个好儿子！”
顾优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有些不耐。他停步，听着那愤怒的声音继续传来。
“大哥，你别一味指责我，”他冷静地回话，“阿准出了事我们都很痛心，但如果今天是我做主，我绝不会跳进这滩浑水。别管是顾时叙闹事，还是其他什么人，对方要做的无非是劫走那群人，可那些人和我们顾家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他们在，得利最大的是k那一派，他们一旦不在，损失最大的也是k。顾时叙重新拉起了他的组织，虽然他未必帮我们，但第一个要对付的，也不是我们，而是k。”
他的话音低沉，却充满了锐利的分析，目光冷静，仿佛在推理一场早已铺好的棋局。
“顾准与k有联系，他觉得这样能给我们顾家更光明的前途，但临危受命冲在前线，实在过于积极了。k那些人自己做了什么，凭什么让我们顾家做主力？顾准，他不过是傻傻地被当成了牺牲品。”
顾老大怒视着顾优，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解。他没想到，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看似温和的侄子居然敢直接反驳他的话。
“你是说我儿子自找苦吃，死有余辜吗？”顾老大的声音颤抖，满脸的愤怒和不甘。
顾优的眼神一冷，垂下眼睑，声音低沉：“他私自调动部队，这在以前无论胜败生死都该送上军事法庭。大伯，你认为他做对了？”
顾老大脸色一变，愤怒中带着几分茫然：“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觉得我没儿子就想跳到我头上来了？”他满眼泪水，几乎控制不住情绪，“我唯一的儿子，顾家唯一的希望，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他是为了我们顾家才出征的。你们一个个只会逼着要处分他，怎么就没一个关心他的人！我没用，保不住我儿子！”
顾优和顾四对视，心中都涌起一阵疲惫。这种父子间的情感宣泄，早已让他们觉得腻烦。从什么时候起，这位英明果断的大伯（大哥）竟然像个婴儿一样只知道哭诉？
顾明舟原本就对顾准未经请示，擅自调动精锐部队的行为，感到极其不满。 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 区区一个晚辈，竟敢如此擅作主张，简直是目无尊长！ 那可是家族最精锐的团部，是顾家花费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王牌力量！他居然敢为了帮他的宿敌做事，就如此轻易地调动，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这个家主，在他眼里，还有半分威严可言吗？！
然而，毕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孙，如今又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看着长子跪在自己面前，哭得老泪纵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比自己还要苍老几分的样子，顾明舟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但依旧板着脸，训斥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谁敢不尊重你？！谁敢？！你告诉老子，老子就打断他的狗腿！但是！你自己也要先拿出个被人尊重的样子来！给我起来！\" 孽子啊！ 顾明舟在心中叹息一声， 终究是老了，心也软了。 如此种种，他总是要对这个长子，偏爱纵容几分。
顾四眼看气氛再次僵持，连忙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两步，巧妙地将自己的儿子挡在身后，再次开口，试图转移话题：“爸，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
顾老大哪里肯轻易放过顾优？他阴阳怪气地瞥了顾优一眼，语气尖酸刻薄地反讽道：“怎么做？呵呵，小优少爷刚才不是已经‘发话’了吗？我们顾家……放弃决策权，从此退出八大集团，安心当个二流家族，颐养天年，不好吗？\" 他转过头， “情真意切”地对顾明舟说道, “爸，虽然我们顾家一直都是华夏的顶梁柱，是硕果仅存的几个古老世家之一，但时代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服老了。退下来吧，真的，退下来也好。虽然……虽然以后只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了，但至少能安安稳稳，颐养天年啊。”
“放屁！！” 顾明舟被顾老大的这番话彻底激怒，猛地一拍桌子，发出震天巨响，须发皆张，怒吼道：“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们顾家要是真想要什么‘平静’，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该举家移民海外，当个富家翁，逍遥快活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为了这点破事，争得头破血流？！落后就要挨打！ 在我们这个位置上，就没有‘退下来’的说法！退下来，就意味着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激动地指着小儿子，怒声斥责道，“我和你大哥当年打天下的时候，比现在苦了何止百倍？！要是我们当年也像你们现在这样，畏首畏尾，贪生怕死，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足够优秀，足够争气，知道进取！却没想到，你们这些年轻人，骨子里，还是他妈的好逸恶劳，不堪大用！！”
顾明舟怒火滔天地瞪着顾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顾优啊顾优，我一直以为，你还算不错！可你装病不出，眼睁睁地看着阿准那个蠢货在前面冲锋陷阵，这件事，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从今天开始，你也别管事了！给我好好‘养病’去吧！多跟你大哥学学！老大！你！马上去参加委员会召开的紧急会议！人人都到齐了，怎么能少了我们老顾家？！时势造英雄！越是乱世，我们顾家，就越是要冲在最前面！”
顾优还想开口辩解，却被一旁的顾四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胳膊，强行拖出了书房。
顾优被顾四强硬地拖出了书房，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顾明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嘲讽。 一群老顽固！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