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的水雾还未散尽,那场颠覆了所有人认知的水战余威,仍像一块巨石压在江淮大地的心头。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漂浮着断裂船板的江面上,泛出刺目的血色。
五日前,李宝西江水师的举全军之力,搜集千艘战船在此陈帆列阵,帆樯如林遮蔽了半个湖面,阻击湘军水师突围。
没人觉得这场仗有悬念——湘军水师坐拥经营十年的湖口船坞,楼船巨舰比北楚多出五成,更有船坚炮利之强,就算拖也能李宝水师拖垮,湖面突围本无悬念。
直到那道横贯天地的青光撕裂水面。
负责督战的湘军统帅彭玉麟站在旗舰\"镇南号\"的了望塔上,亲眼看见自家最坚固的\"磐石级\"楼船像纸糊的灯笼般碎裂。
不是被炮火击穿,而是从龙骨处开始崩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江底攥住了船身,硬生生将三层楼高的巨舰拧成了麻花。
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江水在嘶吼,不是风浪声,而是数以万计的士兵坠入水中的惨叫,混合着木材断裂的脆响,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南楚水师提督在最后一刻发出的传讯只有三个字:\"天亡我\"。
后来战场的幸存者们疯疯癫癫地描述,当时江面上突然升起万丈青光,水流逆卷成柱,天空中落下的不是箭雨,而是拳头大的冰棱,砸穿甲板就像凿开冻土。
有老兵颤巍巍地说那是\"呼风唤雨\",是传说中的道法显圣,可在场的修士们却脸色惨白——那不是人力能及的术法,更像是天地之力被某种禁忌手段引动,以江为刃,以云为矛,将五万水师连同他们的骄傲一同碾碎在湖口的漩涡里。
消息传出,整个江淮大地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西部战区的帅帐里,灯火三天三夜未熄。当确认湘军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属实,石达开、蒋富贵、方杰三人猛地将酒盏掼在案上,青瓷碎片溅起的火星点燃了铺在桌上的舆图。
\"传我将令!\"石达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颤,\"命先锋营即刻渡过长江,夺取浔潞!\"
麾下将领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是天赐良机。湖口一战打破了东西对峙的平衡,南楚西部战区统帅贾演因道法显威而震慑天下,却也让各方势力暂时收起了动作——没人敢在没摸清那种毁天灭地力量的底细前轻举妄动。
与西部战区对峙湘军本是江南一霸,此刻却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在浔潞经营多年的三十余座城镇,竟在半月内被如潮水般涌来的南楚大军一一拔除。
\"将军,湘军残部已退至岳阳一线,江南地界再无湘军一兵一卒。\"传令兵单膝跪地,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泞。
主帅贾演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长江南岸的广袤土地。那里如今只剩下三支力量:屯驻金陵的岳家军,退守岳阳的湘军残部,还有在东边观望的东吴。他忽然冷笑一声:\"都以为湖口是结束,殊不知,这才是开始。\"
朱允熥站在朱明首都兴化的城楼前,身上的龙袍重得像灌了铅。三天前,太医第三次摇头,说太祖的生机已经如风中残烛,撑不过这个月了。
\"陛下,内务府急报。\"内侍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递上来的折子墨迹都透着慌乱——清点王室直属兵力的奏报,数字刺眼得像刀:江北徐达手握二十五万精锐,与北楚隔河对峙,说是拱卫京畿,可谁都知道那支军队只听徐达的将令;王城禁军不满五万,连守卫金陵内城都捉襟见肘;水师十万,俞大猷阵亡后交给了邓子龙,可那支舰队常年游弋在长江口,离兴化城远得很。
朱允熥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些数字他早就烂熟于心,可每次看到,仍觉得心口被巨石碾过。太祖在时,凭着龙威和气度镇住各方,可他呢?一个尚未真正亲政的继任者,手里能攥住的力量,竟还不如江南的一支地方军。
\"岳家军...\"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没人比朱明王室更清楚江南的局势。岳飞在江北善后的这段时间里,岳家军在江南像野草般疯长,五十万重兵集团,下辖近两千万军民,良田万顷,军械库比王室的还要充盈。
更可怕的是那支背嵬军——三阶军魂军团,十万人的精锐,据说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他们的心中和甲胄上只刻着\"岳\"字,从未有过\"明\"的印记。
\"陛下,岳帅在江北已处理完双龙湖战后事宜,按日程,明日便会返回金陵。\"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
朱允熥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旨,让岳飞即刻入宫,说太祖有要事召见。\"他顿了顿,补充道,\"命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护送',不得有误。\"
内侍心头一震,\"护送\"二字咬得极重,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低头应是,退出去时,看见宫墙上的角楼里,锦衣卫的暗哨正盯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像蛰伏的毒蛇。
江北的驿站里,岳飞看着窗外纷飞的落叶,眉头紧锁。他收到了江南传来的密信,是岳云的笔迹,字里行间都是焦虑:\"父帅,金陵异动,东厂缇骑已开始盘查军中将领家属。\"
岳飞叹了口气,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他当然知道朱明王室的顾虑,五十万大军,民心所向,换作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安睡。可他没想到,太祖刚病重,朱允熥就敢动如此手脚。
\"岳帅,王都来人了,说是陛下请您即刻入宫。\"驿站外传来通报,声音陌生而冷硬。
岳飞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他身后的亲卫握紧了腰间的刀,低声道:\"帅爷,恐有诈!\"
\"无妨。\"岳飞摇摇头,目光平静,\"我若不去,才是真的坐实了谋逆的罪名。\"他推开房门,看见驿站外站着的不是寻常内侍,而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身后跟着数十名缇骑,个个腰佩绣春刀,眼神如鹰隼。
\"岳帅,请吧。\"都指挥使皮笑肉不笑地抬手,\"陛下和王爷们都等着呢。\"
岳飞被\"请\"入兴化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到江南。
平江府的岳家军大营里,岳云将密信拍在案上,震得烛台都跳了起来,双目垂泪,大声哭喊道:“父帅,你这是为什么?难道一次莫须有的罪名还不够么!”
帐内的将领们鸦雀无声,看着这位年轻的少帅——他的眉眼像极了岳飞,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经历过一世的狠厉。
\"少帅,朝廷扣住大帅,分明是要夺兵权!\"副将猛地拍案,\"当年风波亭的事,难道要重演吗?\"
\"重演?\"岳云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血腥味,\"上辈子我们信了'精忠报国'四个字,结果呢?\"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那是上辈子在风波亭外被乱箭射穿的痕迹,\"我爹忠不忠诚?100%?1000%的忠诚?可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什么?\"
帐外传来整齐的甲胄摩擦声,岳银屏一身银甲,带着百名亲卫站在帐外,声音清亮如刀:\"兄长,末将请战!\"
岳云看向帐内的将领们,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这些人,上辈子大多随岳飞战死,如今能重活一世,靠的不是朱明的恩宠,而是岳家军自己的血与骨。
\"我爹临走前,留了一份破铁鞍山的预案。\"岳云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纸,摊开在案上,\"今日朱明王室不容岳家军,我想以此策告知世人,岳家军不可辱。\"
铁鞍山,这座位于江南的雄伟山脉,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在南楚的领土之上。它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可谓是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
南楚在这里苦心经营了整整五年,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将其打造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防线。这座防线不仅有坚固的城墙、深沟高垒,还有无数的箭塔和烽火台,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号称固若金汤。
然而,就在众人都对这座防线充满信心的时候,岳云却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计划。
“少帅的意思是……”有人迟疑地开口,似乎对岳云的想法感到难以置信。
“打!”岳云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在营帐内回荡,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他的目光坚定而决绝,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率二十万精锐,攻打铁鞍山!”岳云的话语掷地有声,“这是我们岳家军唯一的生路!”
他的决定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营帐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无王令而攻伐强邻,这无疑是一种形同叛乱的举动。一旦失败,不仅岳云会身败名裂,整个岳家军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打,就是第二个风波亭!\"岳云猛地拔出佩刀,刀光映着他赤红的眼,\"我爹被扣押,朝廷下一步就是分化我们,一个个抓起来砍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出一条活路!\"他将刀狠狠插在案上,\"传我将令,明日拂晓,兵发铁鞍山!不计伤亡,不破防线,誓不还军!\"
岳银屏第一个单膝跪地:\"末将遵令!\"
将领们对视一眼,上辈子的绝望和不甘在此刻化作滔天战意。他们纷纷跪倒,甲胄撞击地面的声音震得帐篷都在颤抖:\"遵令!\"
二十天后,铁鞍山。
血已经染红了山脚下的溪流,尸体堆得像小山。岳家军的攻势疯狂得不像人,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踩着尸体继续往上冲,云梯被砸断了就用血肉之躯搭成桥,箭雨射穿了胸膛就抱着炸药包滚进敌阵。
南楚守将曹彬站在城头,看着下面如潮水般涌来的岳家军,脸色惨白如纸。他从未见过这样打仗的军队——那些士兵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们疯了!岳家军疯了!\"副将嘶吼着,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喉咙,鲜血喷了曹彬一脸。
曹彬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自己的军队像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十五万一线守军,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而岳家军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他知道,自己守不住了。
\"撤!撤往芜湖!\"曹彬嘶哑地下令,带着残兵狼狈地逃离铁鞍山。当他回头望去时,看见岳云站在山巅,身上的甲胄被血浸透,像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这场攻防战,岳家军折损八万精锐,却打出了江淮地区最恐怖的威名。消息传到东边的东吴,那些本想趁乱捡些便宜的士兵,看着铁鞍山方向飘来的硝烟,吓得手里的饭碗都掉在了地上。
\"太他妈的吓人了...\"东吴将领喃喃自语,他见过狠的,却没见过拿人命堆出胜利的。
可兴化城里的朱允熥,听到消息时却笑了,笑得像只抓住了猎物的狐狸。
\"无王令而攻伐强邻...\"他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岳飞啊岳飞,就算你没反心,你儿子也把你架到火堆上了。\"
内务府的官员低声道:\"陛下,岳家军虽胜,却已成为众矢之的。南楚恨他们,北楚提防他们,我们...正好有理由除之而后快。\"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窗外:\"让东厂和锦衣卫动起来吧。岳飞在我们手里,岳云再疯,也得投鼠忌器。\"
他没看到,窗外的阴影里,两个穿着飞鱼服的身影一闪而过,像两道无声的鬼魅,消失在兴化城的夜色中。
铁鞍山的山巅,岳云望着江北的方向,那里是兴化,是他父亲被扣押的地方。而背后是金陵,寒风吹起他染血的战袍,身后是八万将士的坟墓。
\"爹,\"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又异常坚定,\"我做到了。\"
可他心里清楚,拿下铁鞍山不是结束。
江淮的天已经变了,湖口的道法撕开了旧秩序的口子,而岳家军的这一战,让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时代,已经容不下一支只知有岳、不知有王的军队,除非,他们能自己建起一个王国。
远处的大江上,朱明的战船还在游弋,像一群观望的鬣狗。江北的徐达按兵不动,不知是在观望,还是在等待时机。而南楚的复仇,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岳云握紧了腰间的刀,他知道,岳家军的路,从今往后,只能用鲜血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