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柱黑烟!那是约定中最紧急的敌袭信号!
贾敏正与关彩儿核对新一批箭簇的数目,闻声猛地抬头。只见东南方的天际,三道浓黑如墨的烟柱正扶摇直上,疯狂地扭动着,贪婪地吞噬着灰暗的天空,将不祥的阴影投向大地。她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擂鼓!聚将!”贾敏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瞬间蔓延开的恐慌。
咚咚咚——!沉重而急促的战鼓声立刻在县衙前的空地上响起,如同大地沉闷的心跳。刚刚还沉浸在日常劳作和训练节奏中的人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爆发出巨大的慌乱。妇人们丢下手中的活计,尖叫着寻找自己的孩
老人们拄着拐杖,茫然四顾;操练的男孩们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竹枪木盾,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
洪凌波、贾钥、关彩儿、贾惜春几乎是同时冲到了贾敏身边。洪凌波脸上横肉紧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贾钥呼吸急促,眼中却燃烧着火焰般的战意。关彩儿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贾惜春则飞快地展开一张简陋的地图。
“探马呢?盘山到底怎么了?”洪凌波吼道,声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来不及了!”贾敏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盘山县的位置,声音冰冷而迅疾,“三柱黑烟,城破之兆!叛军或流寇主力必在盘山!按之前推演,他们下一个目标,必是扼守官道要冲的榕湖县!榕湖一失,龙爪、长宁,乃至我弦林,皆成案上鱼肉!”
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身边几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凌波!立刻点齐两千长枪妇兵,五百刀盾手!彩儿,带上所有能上弦的弓弩手,以及五百少年枪兵!随我驰援榕湖!一刻钟后,南门集结!”
“敏姐!”贾钥失声喊道,眼中充满担忧,“您……”
“我是主将!”贾敏厉声打断她,眼神如寒冰,瞬间冻结了贾钥后面的话,“盘山若破,我原西五地有失,唇亡齿寒!这是血蔷薇军第一战,只能胜,不能败!钥儿,你坐镇榕湖,安抚民众,督造军械,死守城池!惜春,协调龙爪、长宁,让他们务必派出人手,协防榕湖,随时准备袭扰乱军后路,牵制其势,接应榕湖退往龙爪县!”
命令如冰雹般砸下,干脆利落。洪凌波重重一抱拳,转身便冲向校场,怒吼着召集人手。关彩儿咬了咬牙抓起武士刀,也立刻转身去集结弓弩队。
钥儿和贾惜春肃然领命,各自奔向自己的职责,好在林平安(林冲之子)、卓云檀(卓青龙之子)、田云棋(田青虎之女)三个孩子都在钥儿的建议下,早早送去朝阳剑宗习武去了,也让几家少了不少后顾之忧。
贾敏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三道狰狞的黑烟,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悬挂的一枚温润玉佩——那是林冲出征前留下的。冰冷的玉质此刻却无法给她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软弱和牵挂都压回心底最深处,只剩下冰冷的杀伐之意。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坐骑——一匹普通的驽马,翻身上鞍,动作带着久违的生涩,却异常坚定。
榕湖县南门在沉重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贾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两千五百名血蔷薇军的娘子军和五百名稚气未脱的少年兵,汇成一道沉默而决绝的洪流,紧随其后。
她们身上简陋的皮甲在奔跑中哗哗作响,手中的竹枪、木盾、柴刀、锄头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没有呐喊,只有急促的喘息和杂乱的脚步声,踏碎了官道上厚厚的浮土,扬起滚滚黄尘,朝着榕湖方向,向着那吞噬了盘山的浓烟与未知的厮杀,义无反顾地奔涌而去。
当贾敏率领的血蔷薇军先锋,如同贴着地面卷起的狂风,终于赶到盘山县外围时,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窟。
盘山县城那不算高大的土坯城墙,此刻已多处破损、坍塌。城门洞开,破碎的门板在烟火中燃烧,像垂死巨兽张开的、淌着血沫的嘴。
城墙上下,到处是倒伏的尸体,有穿着简陋号衣的守城民壮,也有服饰杂乱、面目狰狞的叛匪。浓烟裹着血腥味,混合着焚烧木头的焦糊气息,呛得人睁不开眼,直冲肺腑。
战斗显然已经蔓延到了城内!叛匪主力正在城中烧杀抢掠,只有零星的抵抗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从浓烟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如同地狱的哀鸣。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一伙大约三四百人的叛匪,正像驱赶牛羊一样,将一大群盘山县的百姓——大多是老弱妇孺——粗暴地驱赶出城门,向东南方向押去。哭喊声、哀求声、叛匪粗暴的呵斥和鞭打声混杂在一起,撕扯着人的神经。
“娘——!”队伍里,一个弦林县的小兵突然失声哭喊起来,指着那群被驱赶的百姓中一个踉跄的身影。
“畜生!”洪凌波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中的环首大刀嗡地一声出鞘半尺,寒光刺目。
“列阵!”贾敏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了混乱的喧嚣,刺入每一个血蔷薇军士兵的耳中。她猛地勒住马缰,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那瞬间爆发的威势,竟暂时压下了全军的躁动和恐慌。
“弓弩手!上弦!目标——押送百姓的匪群!覆盖齐射!”贾敏的剑指向那群耀武扬威的叛匪,声音没有丝毫颤抖,“长枪队!五人一组,结圆阵!护住弓弩手两翼!刀盾手,护住阵前!”
命令清晰而冷酷。生死关头,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关彩儿反应最快,尖声厉喝:“弓弩手!第一队!目标正前!仰角!放!” 她自己也迅速从马鞍旁摘下一张硬弓,搭上一支羽箭。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数百支羽箭,带着血蔷薇军压抑的怒火和初战的恐惧,离弦而出,如同骤然腾起的一片死亡乌云,呼啸着划过一道短促而致命的弧线,狠狠砸向那群毫无防备的叛匪!
“啊——!”
“敌袭!有埋伏!”
箭雨落下,瞬间在叛匪群中撕开一片血腥的空白。惨叫声、咒骂声、兵刃坠地的叮当声响成一片。猝不及防的打击让叛匪陷入了短暂的混乱,驱赶百姓的队列顿时大乱。被押送的百姓也趁机哭喊着四散奔逃。
“杀进去!接应百姓!”洪凌波早已按捺不住,如同被激怒的母狮,挥舞着沉重的环首大刀,一马当先朝着混乱的匪群冲杀过去!她身后,五百名手持柴刀、锄头甚至菜刀的刀盾妇兵,发出不成腔调的嘶吼,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其后,狠狠撞入了敌群!
简陋的武器与叛匪的钢刀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一个照面,就有数名妇兵被砍翻在地。
但洪凌波实在太悍勇!她手持鸳鸯双刀开抡,如同绞肉的旋风,所过之处,断肢残臂横飞,叛匪竟无一合之将!她的凶悍极大地鼓舞了身边的妇兵,她们三五成群,互相掩护,用盾牌格挡,用柴刀狠劈,用锄头猛砸,用牙齿撕咬!
将平时操练的配合和求生的狠劲发挥到了极致。叛匪被这突如其来的、由女人组成的狂暴攻击打得晕头转向,阵型开始松动。
“长枪队!缓步推进!稳住阵脚!弓弩手!自由散射!压制城头残敌!”贾敏策马在阵后督战,声音穿透战场,冷静地调整着部署。
她看到关彩儿带着弓弩手不断将箭矢射向城墙上那些探出头来试图放冷箭的零星叛匪,有效地压制了对方的远程威胁。
少年枪兵们在老兵的带领下,结成紧密的圆阵,长枪如林,虽然动作还显稚嫩,却牢牢护住了弓弩手的两翼,将几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小股叛匪刺翻在地。
战斗在榕湖城下这片狭窄的区域陷入了残酷的胶着。血蔷薇军凭借着出其不意和洪凌波的勇猛,以及那不顾生死的狠劲,暂时占据了上风,将押送百姓的那股叛匪杀得节节败退,救下了大部分被掳掠的百姓。
但城内的叛匪主力显然已被惊动。
“呜——呜——!”
沉闷而带着血腥味的号角声从盘山城内深处响起,如同巨兽的咆哮。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疯狂的喊杀声如同潮水般从破损的城门洞里、从坍塌的城墙豁口处汹涌而出!
更多的叛匪,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红着眼睛扑了出来!他们装备明显更杂乱,但人数众多,气势汹汹,瞬间就将刚刚取得一点优势的血蔷薇军前锋冲得摇摇欲坠!
洪凌波和她身边的刀盾妇兵首当其冲,瞬间被淹没在人潮之中!洪凌波怒吼连连,大刀挥舞得密不透风,身边倒下一圈尸体,但更多的叛匪如同蚂蚁般涌上,她的动作明显滞涩起来,身上也添了几道血口。
“顶住!结阵!顶住!”关彩儿在后方看得心胆俱裂,尖声嘶喊,手中的箭连珠般射出,每一箭都刁钻地射向围攻洪凌波的叛匪要害,暂时缓解了一点压力。但叛匪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贾敏在阵后看得真切,手心全是冷汗。她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朝着洪凌波被围的方向冲去!她知道,一旦洪凌波这锋锐的箭头被折断,整个前锋必然崩溃!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叛匪的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混乱!只见一彪人马,人数不多,约莫百余人,却异常精悍,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从叛匪侧后方狠狠捅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斧,吼声如雷,正是盘山县那位以勇力着称的赵老铁匠!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几十个盘山县侥幸逃出的青壮和妇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血染征袍,眼中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盘山的乡亲们!跟这些狗娘养的畜生拼了!”赵老铁匠的吼声压过了战场喧嚣。这支援兵的出现,如同在即将倾斜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颗关键的砝码!
叛匪腹背受敌,攻势为之一滞!洪凌波压力骤减,趁机爆发,大刀横扫,将身前两名叛匪拦腰斩断,怒吼道:“援兵到了!姐妹们!杀光这些畜生!”
血蔷薇军的士气瞬间暴涨!妇兵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将叛匪的冲击势头硬生生顶了回去!战场形势再次陷入混乱而血腥的僵持。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
贾敏勒住战马,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混乱的战场,寻找着扭转战局的关键点。终于,她的目光锁定在叛匪阵中一个骑着驽马、正挥舞着钩镰刀声嘶力竭呼喝指挥的头目身上。
那人身材壮硕,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这股叛匪的匪首“滴血钩”!
“彩儿!”贾敏厉喝,声音穿透战场,“看到那个骑马的匪首了吗?滴血钩!集中所有强弩!给我射死他!”
“明白!”关彩儿应声如电,立刻尖声下令,“强弩队!目标!敌酋!集火!”
十几张军中难得的强弩瞬间被抬起,冰冷的弩矢锁定了那个正在张牙舞爪的身影。
“放!”
嗖嗖嗖——!
数支力道强劲的弩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扑滴血钩!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让疤面男亡魂皆冒!他怪叫一声,猛地一拽缰绳,身体竭力伏低。
噗!噗!一支弩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一蓬头发,另一支则狠狠扎进了他胯下驽马的脖颈!战马惨嘶一声,轰然倒地,将疤面狼重重地摔落尘埃!
“好!”贾敏眼中寒光爆射!机不可失!她猛地一踢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挥舞着长枪朝着疤面狼落马的方向疾冲而去!几名亲卫妇兵惊呼着想要跟上,却被蜂拥而上的叛匪死死缠住。
疤面男被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刚从地上爬起,还没来得及看清状况,一道凛冽的劲风已然袭到面门!他下意识地挥刀格挡。
铛!
贾敏手中那柄寻常的白蜡杆长枪,狠狠劈在疤面男的钩镰刀背上,爆出一溜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疤面刀手臂发麻,连退数步,心中骇然:这娘们好大的力气!
贾敏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枪头如毒蛇吐信,暴雨梨花枪连绵不绝地刺向疤面男的要害!
疤面男毕竟是积年老匪,凶悍异常,稳住阵脚后,手中钩镰刀舞得泼水不进,刀刀狠辣,逼得贾敏连连后退,只能依靠精妙的枪招勉强周旋。
力量的差距在近身搏杀中显露无疑,贾敏的虎口被震裂,鲜血染红了枪柄。
“臭娘们!找死!”疤面狼狞笑着,窥见一个破绽,钩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啸音,一个力劈华山,朝着贾敏的脖颈猛斩而下!这一刀又快又狠,势要将她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贾敏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后急仰,同时举枪横挡!
铛——咔嚓!
长枪应声而断!刀势未尽,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寒意,依旧朝着她的面门落下!千钧一发之际,贾敏的手无意识地摸向发髻——那里,插着一支温润的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蔷薇。那是林冲在她生辰时所赠,是她珍视的念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冲被困前线的焦灼眼神、校场上妇孺们操练时流下的汗水、榕湖城下百姓被驱赶时绝望的哭喊、洪凌波浴血的身影……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电闪而过。
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愤怒和保护欲的狂暴力量,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从贾敏喉咙里迸发出来!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她猛地拔下了发髻上的那支白玉簪!纤细的簪体在她因爆发而青筋毕露的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
她不再格挡,不再闪避!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姿态,合身向前撞去!左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疤面男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冲力让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右手中的玉簪,带着她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守护之心,化作一道决绝的白光,用尽她此生最大的力气,朝着疤面狼那因惊愕而张开的、喷着腥臭气息的喉咙,狠狠刺了进去!
噗嗤!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溅而出,糊了贾敏一脸!那感觉黏腻而滚烫。
疤面男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双眼暴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坠地。他徒劳地抬起手,想去抓那支深深没入他喉管的、染血的玉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向后倒去。
贾敏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手上、衣襟上,全是黏稠温热的鲜血。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沾满鲜血、兀自紧紧握着半截玉簪的手。
簪头那朵小小的白玉蔷薇,此刻已被鲜血彻底浸透,红得刺眼,在昏暗的天光下,妖异而凄艳地绽放着。
疤面男的死亡,如同抽掉了叛匪最后的主心骨。原本还在疯狂进攻的匪群,在看到首领被一个女子用发簪刺死的瞬间,士气彻底崩溃了!
“疤爷死了!”
“跑啊!”
惊恐的喊叫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叛匪们再无战意,丢下武器,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洪凌波、关彩儿、赵老铁匠等人趁势掩杀,血蔷薇军和盘山残兵士气如虹,喊杀声震天动地。
贾敏站在原地,对周围的溃败和追杀恍若未闻。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半截染血的、断裂的白玉簪。簪体冰冷,断口处尖锐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那朵血红的蔷薇仿佛有了生命,灼烫着她的指尖。
风卷着血腥和硝烟吹过,撩起她散乱的发丝。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落脸颊,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别的什么。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无垠的、战火燃烧的天空。林冲,你在那里,可还安好?这簪子…断了。
就在血蔷薇军的战旗在盘山县城头艰难升起,贾敏凝视断簪的同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