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德莱恩知道，米夏埃尔听得见。
这个蛰伏在识海深处的哥哥，肯定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窥视自己的想法。
“很聪明。”
德莱恩的胸口在剧烈起伏，耳边回荡着“米夏埃尔”低沉的声音，犹如一记古老的时钟……在意识深处响起。
“你以为靠彬彬有礼的问候和循规蹈矩的试探，就能让对方对自己深信不疑？”
“米夏埃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那位夫人表面端庄，可是她的丈夫让她来主动接近你，这些举措就出卖了自己……这对夫妻擅长见风使舵。”
德莱恩停顿片刻后，反驳道：“可以用更体面的方式获取信任。”
“体面？”
“米夏埃尔”笑道：“体面能让财政部长放松警惕吗？体面能让她透露自己丈夫的秘密吗？别天真了，弟弟……政治不仅仅是谈判桌上的交锋，更是背后的交易。见过魔女的你应该清楚，我们要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者。”
德莱恩的呼吸微微一滞。
“米夏埃尔”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表面光鲜的伪装。
“你在穆特勒身上做的事情，和我对阿玛莉亚夫人的举措，没有高贵低俗的区别。”
说到这里，德莱恩确信。
自己想利用穆特勒整合各个阶级，组建新帝国的事情……被对方猜到了。
“我这种‘社交方式’，能让人放下戒备，主动奉上你想要的东西。阿玛莉亚夫人今晚会辗转难眠，反复回想你的触碰……等到下次见面时，她的防线会比今天脆弱十倍。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能得到想要的情报。”
德莱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米夏埃尔的手段虽然卑劣，但确实有效。
在帝国这座巨大的棋局里，每个人都是棋子，也是棋手——而道德和体面，是被某些人最先舍弃的累赘。
可是自己，却不想走上这条路。
“下不为例。”
“米夏埃尔”没有做出明确的回答，因为他非常清楚。
想掌控一个庞大的帝国，将它恢复往日的荣光，只靠信念和英勇是不够的。
弟弟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拖入深渊。
他会和那个世界的历史一样，成为第三帝国的独裁者。
……
德莱恩整理好衣领，重新迈入灯火辉煌的殿堂，脸上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突然，整个宫廷陷入一片死寂。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贵族们虚伪的寒暄，全都在一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长廊深处——
埃里希大公缓步而来。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礼服，银灰色的别致鬓角，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色泽。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夸张的排场，这个男人仅仅只是平静走来，却能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各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寒铁般沉沉压下，“陛下龙体安康，让诸位费心了。”
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头。
那些交头接耳的大臣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财政部长赫弗里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而阿玛莉亚夫人则是死死攥住了扇骨，被埃里希大公的气场震慑。
“前线的战事正值紧要关头，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关心’陛下，实在是令人感动。”
埃里希大公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那刻意加重的“关心”二字，让几个贵族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说完这几句话，大公忽然侧身让开通道，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
“若有人还不放心，现在就可以去寝宫面见陛下。不过容我提醒诸位——”
埃里希大公顿了顿，神色平静的说道：“前线战报让陛下的心情欠佳，诸位的关心和问候，最好想清楚再说。”
一阵死寂。
德莱恩看见赫弗里希的额头，正在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准备投靠皇储或反对党的贵族们，全都面色惨白。
埃里希大公的这番话看似邀请，实则是胁迫式的警告——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出异心，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更精妙的地方在于，埃里希大公既没有证实，也没有否认陛下的病情。
威廉二世的身体状况依然成谜，但此时此刻，在这个节骨眼上面……已经没有人敢去验证了。
万一陛下真的健康，那个人的下场会很惨很惨。
“那么……各位请便。”
埃里希大公抛下这句话，便在所有人注视下，径直走向德莱恩。
他那张常年冷峻的面容，竟罕见地松动了几分。男人眉宇间的威严也稍稍收敛，换成一种近乎温和的神情。
尽管那抹温柔之下，依然藏着深不可测的锋芒。
“走吧，我们谈谈前线的情况。”
德莱恩微微颔首，跟在父亲的身后。
他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财政部长赫弗里希的惊疑、阿玛莉亚夫人的错愕、其他贵族的嫉妒与揣测。
父子二人穿过长廊，脚步声在宫廷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阴影深处。
……
“砰！”
随着皇宫大门缓缓关闭，原本噤若寒蝉的权贵们行动起来，像是一壶煮沸的开水。
“埃里希大公竟然……”
“德莱恩什么时候回来的？凡尔登前线战败了？索姆河呢……”
“陛下的身体怎么样？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
“……”
议论声此起彼伏，尽管他们交头接耳、不断变换着表情，却终究没有一个人，敢真正迈出那历史性的一步。
走向陛下的寝宫。
埃里希大公划下的红线，如同一根无形的锁链，勒住了所有人的野心。
最终，这群贵族权臣只能带着满腹的猜疑和不甘，离开了皇宫。
夜风吹散了人们的低语，宫廷的火炬依旧在燃烧。
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最终吞噬在黑暗里。
威廉二世撑起病弱的身躯，在侍卫们的搀扶下，立在寝宫的落地窗前。
他看着那些陆续离去的马车，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