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军攥着那张碟片回屋时,指节都捏白了。
碟片套是硬纸板做的,边角磨得发毛,\"夫妻情趣指南\"六个字用艳俗的粉色印着,底下还压着行模糊的小字,像是被人用马克笔涂过。
他往厨房瞥了眼,柳亚娟正弯腰擦灶台,蓝布围裙勒着后背,头发绾成个松垮的髻——
结婚三十年,她鬓角新添的白头发总藏不住,就像他藏在床底的私房钱,迟早要被翻出来。
\"发什么呆?\"柳亚娟直起身,手里的钢丝球还在滴水,\"明儿早要去社区领体检表,别忘了定闹钟。\"
陆小军慌忙把碟片塞进裤兜,布料摩擦着硬纸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
\"知道了,\"他含糊应着,往卧室走时差点被门槛绊一跤——这老房子住了二十多年,门槛磨得像块鹅卵石,以前总嫌它碍事,现在倒成了提醒他小心的老伙计。
夜里十二点,窗帘缝里漏进点路灯的光,在地板上投出条细长的亮带。
陆小军盯着柳亚娟的后脑勺,她呼吸匀匀的,头发丝随着呼吸轻轻动。
他屏住气挪到床尾,从床板下摸出个积灰的纸箱,影碟机就躺在旧毛衣堆里,电源线缠着卷透明胶带。
这还是儿子上大学时买的,后来换了智能电视,它就成了压箱底的老古董。
插电源时,插头\"滋啦\"冒了点火花,陆小军吓得手一抖,赶紧回头看柳亚娟。
她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别抢我饺子\"——准是又梦到年轻时单位食堂的白菜馅饺子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把碟片推进去,读碟的声音像只老蝉在叫,\"咔啦咔啦\"响得惊心动魄。
屏幕突然亮起来,白光映得陆小军满脸发白。
他赶紧摸过遥控器想调暗点,却见画面里跳出个穿白大褂的老头,戴着黑框眼镜,胸前别着\"市第一医院\"的铭牌。
老头扶了扶眼镜,声音跟收音机里的评书似的字正腔圆:\"各位中老年朋友,今天咱们讲讲如何科学改善睡眠......\"
\"什么玩意儿!\"陆小军差点把遥控器砸到墙上。
他把碟片取出来对着光看,边缘都磨花了,反面还粘着根头发。
准是楼下小卖部的王二愣子搞的鬼——上周他看见这碟片放在柜台底下,王二愣子挤眉弄眼说\"好东西\",收了他五十块。
这缺德玩意儿,指不定是把养生讲座碟片换了个封面,专坑他们这些不好意思细问的老东西。
他正攥着碟片想明天去找王二愣子算账,屏幕里的医生突然提高了声音:\"睡前焦虑是影响睡眠的重要因素。夫妻双方可以试试'呼吸放松法'——相对而坐,腰背挺直,吸气时让腹部鼓起,呼气时缓慢收紧,重复十次,能有效缓解紧张情绪。\"
陆小军的手顿住了。
他扭头看柳亚娟,她最近总说睡不着,凌晨三四点还在客厅溜达,说心脏跳得慌。
上回社区体检,医生说她血压有点高,让别老操心。
他盯着屏幕里医生示范的手势,又看了看柳亚娟露在被子外的胳膊,那上面有块淤青——上周她半夜起来倒水,在厨房摔了一跤,愣是没叫醒他。
\"醒醒,醒醒。\"陆小军推了推柳亚娟的肩膀,声音放得很轻。
柳亚娟睫毛颤了颤,眼睛半睁着,像只刚睡醒的猫。\"咋了?地震了?\"
她迷迷糊糊地问,手还往床头摸——那是她放降压药的地方。
\"不是,\"陆小军把枕头垫在她背后,\"医生说有个办法能睡好,咱试试。\"
他把台灯拧开,暖黄的光漫开来,能看见柳亚娟眼角的细纹,像水波纹似的。
两人对着床头灯盘腿坐好,被子滑到腰上。
陆小军学着医生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肚子慢慢鼓起来,像揣了个小皮球。
柳亚娟跟着学,吸气时肩膀往上提,陆小军伸手把她肩膀往下按:\"别耸肩,医生说要撑肩。\"
\"知道了,教授。\"柳亚娟撇撇嘴,却还是照做了。
第一口气,第二口气,到第三口时,陆小军刚吸到一半,突然\"嗝\"一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晚上喝的小米粥味混着咸菜香,直往柳亚娟鼻子里钻。
她\"噗嗤\"笑出声,赶紧捂住鼻子:\"陆小军,你这是放松呢还是催吐呢?中午剩的萝卜干都给你嗝出来了。\"
\"别笑,严肃点。\"陆小军板着脸,却忍不住抿了抿嘴,\"刚才吸太急了,这次肯定行。\"
他深吸一口气,这次特意放慢了速度,结果气吸得太足,喉咙发痒,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柳亚娟赶紧拍他后背,手掌一下下落在他背上,带着熟悉的力道。
陆小军咳得身子往前倾,柳亚娟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使劲,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慢点慢点,\"柳亚娟笑得直不起腰,\"咱不练了行不行?再练下去,我看你得把晚饭全吐出来。\"
陆小军咳够了,抹了把脸,看见柳亚娟眼角笑出了泪花。
她最近很少这么笑了,儿子在外地工作,孙子人家也不让带,她总说家里空落落的。
他突然觉得,就算这碟片是假的,好像也不算太亏。
墙上的挂钟\"当\"地敲了一下,已经凌晨一点了。
柳亚娟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困得直点头,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
\"算了,\"她往被窝里缩,\"我看咱还是用老办法——数羊。\"
\"不行。\"陆小军拽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赶紧用自己的手焐着,\"我还学了个新招,周胖子说的。\"
周胖子是他棋友,前两天在公园下棋,神秘兮兮地说喝红酒能\"助兴\",还能睡好觉。
他弯腰从床底拖出个木箱子,里面垫着红布,放着瓶红酒。
这还是他们结婚时买的,当时流行摆\"富贵酒\",说是等儿子结婚时再喝,结果儿子结婚用的是洋酒,这瓶就一直压在箱底。
瓶身上的标签都泛黄了,\"长城干红\"四个字晕开了边。
柳亚娟凑过来看,眉头皱成个疙瘩:\"这都多少年了?怕不是早过期了。\"
\"红酒越陈越香。\"陆小军找出两个玻璃杯,杯口还沾着点茶渍——上次孙子来用它喝果汁了。
他拧开瓶塞,\"噗\"的一声,酒气混着点霉味飘出来。
柳亚娟咂咂嘴:\"我怎么闻着像酱油?\"
\"你不懂,这叫窖藏味。\"陆小军给自己倒了大半杯,给柳亚娟倒了小半杯,举起来跟她的杯子碰了碰,\"干了!\"
酒液有点涩,还有点酸,陆小军强忍着没吐出来,梗着脖子咽下去。
柳亚娟抿了一小口,皱着眉说:\"还不如咱泡的杨梅酒。\"
两杯酒下肚,陆小军的脸开始发烫,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他突然想起来年轻时在单位联欢会上跳的交谊舞,脚底下有点飘,站起来想转个圈给柳亚娟看。
结果刚抬起脚,就觉得天旋地转,\"咚\"一声撞在衣柜上,额头磕得生疼。
柜顶上的老猫煤球被吓得\"喵\"一声跳下来,它本来蜷在毛衣堆里睡觉,这会儿慌不择路,爪子一勾,把桌上的红酒杯扫到了地上。
紫红色的酒液在地板上漫开,拖出条弯弯曲曲的印子,在台灯下看着像条血舌头。
\"陆小军!\"柳亚娟笑得直拍床板,眼泪都笑出来了,\"你这是喝红酒还是耍酒疯?我看你是想学张大爷倒立吧!\"
张大爷是小区里的健身达人,每天早上在花坛边倒立,上次陆小军学他,差点把腰闪了。
陆小军摸着额头,那里红了一块,有点疼,却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陆小军挨着柳亚娟坐下,酒劲上来了,说话有点含糊,\"刚才数到第八只羊的时候,我觉得挺舒服的。\"
柳亚娟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带着凉意。过了会儿,她轻声说:\"我数到第十三只的时候,也觉得眼皮沉。\"